中国电影目前似乎愈来愈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一部档次不算很高的美国“冒险打斗恐怖片”《逃亡者》(中译名《亡命天涯》)在美国头号男星哈里森·福特和奥斯卡男配角得主汤米·李·求斯的率领下,继93年夏季征服了美国观众之后,94年即顺利打入中国电影市场,在中国电影市场如此不景气的大气候下,居然票房成绩不菲,掀起了一股小小的哈里森·福特热。尽管《逃亡者》的录相带在电影上映半年前已在中国非法相带市场上流通过,有关行政部门又限定了影片拷具放映的时限,但观众的热情依然不减”。这不能不使人沉思市场经济运行机制的巨大魔力了。除了成为93年夏季美国影迷们议论最多的话题火车与汽车相撞、出轨这一出色场景之外,《逃亡者》高于一般打斗片的地方是他提出了一些社会问题。制片人科佩尔森说:“单靠经济方面的奖励再也不能使我们满意,现在,我的一些影片起码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直接引进国外最新热门影片这种小剂量输血的办法可以暂时解决电影经济财政上的一些困难,可以促进中外电影信息交流,但归根结底,中国电影事业的发展要靠中国的电影人坚韧不拔的努力。从经济财力上来衡量,一部影片120万人民币的制作费与4000万美元(《逃亡者》制作费)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中国自有中国的文化环境审美情趣,在目前整个国民经济与电影经济都是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因时、因地、因财制宜,未始不能拍出档次较高的作品。电影究竟是什么?这个纯理论性问题争论了若干年了,单纯商品论,娱乐至上论恐怕一般电影观众也难以接受,更不要说经不起理论上的推敲了。思想性、教育启迪作用一直是中国电影的优势,尽管有时被一些人提倡得过了头,但中国电影史上有举足轻重影响的作品大多是在这个宗旨下产生的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我们现在还很穷,无法用几千万美元的代价把星际战争印到拷贝上,不能花一百五十万美元的代价制造一场真火车出轨,但我们可以在思想深度上下功夫,在雕镂人物性格、形象上发挥我们的一技之长,就是谈到娱乐片、喜剧片,中国的作品不是也有自己鲜明的特色么?在美国银幕上风行了几十年的歌舞片未必合乎中国人的口味,就连秀兰·邓波儿的东西不也会给人以千篇一律之感么?峨影厂多年以来,每年都有质量上乘的严肃主题(或曰主旋律)作品问世,在国内诸家电影制片厂比较,可以说名列前茅,这已为世所公认。年终岁尾,又推出了一部令人观后大感意外的《被告山杠爷》,在现今一部电影引人思索,引人争论似乎已成久远历史陈迹的时刻,不管你对山杠爷其人其事其行抱褒贬憎爱不同情感,不管你对影片艺术上的不圆熟可以提出多少条修正意见,但你看过影片后无法默然,无法无动于衷。说《被告山杠爷》是电影低潮时代的一阵空谷足音,在我想来是符合事实的。 A 台湾资深电影学者黄仁最近借纪念英格玛·伯格曼从影五十周年的机会向大陆电影界进言献策说:在社会转型期,亲情日益淡薄,亲人之间的疏离日益加深之际,亲情正是“国片”亟须追求的好题材,俯拾皆是取之不尽,而且拍摄上既无时空的限制,也不必花大本钱,只要肯向现代人性的深处挖掘,必然会有所得。亲情题材可以适合任何种族、任何社会放映,也适子进军国际市场。黄先生的建议一在选材,二在深入挖掘。我想《被告山杠爷》在选材上所占的优势并不明显,我们可以说它是农村片,也可以说它是法制片,甚至可以说它是生活片。然而它却有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恐怕就是得力于它的深度吧。张艺谋取材自陈源斌的小说《万家诉讼》拍摄的《秋菊打官司》不仅得到中国观众的理解和认同,也得外国观众和理论家们的理解,一个看似简单的民告官的故事,里面孕含着人的尊严理当被尊重的现代伦理含意,这就进入人格、人性的生活深层次了。因此,我们可以说《秋菊打官司》夤缘际会投合了现时中国普法教育的需要,可作为一桩普法的活教材,我们更可以说它是一部土得掉渣的外衣包裹下的现代艺术精品。 法制题材的作品容易成为热门。以侦破案情为线索很容易倾斜向娱乐片,收到可观的票房效益;揭示权与法之间的矛盾,批判封建的权力崇拜观念则很容易征服人心。《被告山杠爷》于二者皆未取。表面看来,影片《被告山杠爷》简单到只写了山杠爷治理堆堆坪几件事的过程。这几件事有正有反,有的正反难论。关心学校教育、管制二流子二利、兴修水库、让农民把脚跟牢牢扎在土地上等等应属正面的。私订“村规”罚不孝父母公婆者包场电影,以权代法、私设公堂,任意游斗村民,践踏他人人格,随意拆阅他人信件,可说是属于反面的。在党内实行家长制,改造“好”腊正等事件可说是正反难定的。 山杠爷在堆堆坪至尊无上,言出法随,有崇高的威望。他在自知已犯法,可能被判刑入狱时堂堂正正地对儿子媳妇说:“莫哭。你们晓得,爹在堆堆坪没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走到哪儿,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但事实上,当银幕上山杠爷正义凛然指挥别人侵犯他人人权时,观众中发出了鄙夷不悄的嘲笑声。比如,山杠爷夺过明喜给他妻子的私人信件,命令张胡子“念!”人们似乎恍然又回到了“文革”时期。他当众打了腊正几个耳光,事后竟然说:“我打你,是代表党,代表支部!”这种语调稍有人生经历的人听得是多么稔熟呵!对于稍有历史知识的人更能轻易找到它的出处。看影片《被告山杠爷》使人不由自主摆脱了浅层次的思维,摆脱那几件是是非非事件过程的罗列。影片用最常见的闪回形式铺叙了几件事的简要经过,如果没有这些事件,影片自然也就失去了赖以依存的框架,但影片的高明之处正在于它写过程却又超越了过程,它在保证过程的表层运行之下,努力穿透过程,发掘潜藏的时代情绪,发现了一条纵贯历史和现实的精神上的“地下河流”,试图描述一部“时代的灵魂的历史”。由于潜藏着这种寻求“历史”的线索,所以,举凡在影片中出现的事件、人物、过程都被赋予了大于它们本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