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吴子牛 访问/贾磊磊 杨远婴) (时间/1994年4月29日 地点/吴宅客厅) 许多人都在问:“火狐狸”是什么?谁是“火狐狸”?实际上,我也如影片中的瘦子般地提着猎枪在寻找,希望有一种伟大的力量赋予自己的人生,去战胜那“形而上”的却又无处不在的,令人痛苦不得安生的因素。 --吴子牛《火狐》导演的话 上集:电影与时间--10∶10 贾 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中坚力量,你从1983到1994年正好拍了10部影片。现在又是中国第五代诞生的10年纪念,回顾这些年来的电影创作,你怎么评价自己呢? 吴 其实,《火狐》“导演的话”明显地表达了我通过瘦子的行为要寻找一种力量的企图。 眼下电影的形势很严峻。“第五代导演”当初艰苦奋斗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细说起来,这一代人从根子里是传统文化培养出来的文化人,我自己也如此。如果说“第五代”的作品有创新,有前卫意识,反传统,实际上是和自己人比较出来的。“十年”与近“二十年”的电影空白相组接时,稍稍的一点新意都会备受推崇。但我们自己清楚,我们已经面对着另一个十年。对所有电影人来讲,此时才是进入继承和发扬中国电影的艰苦卓绝的战场。作为电影中间力量的第五代导演们,不管他们过去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在“物”的挤压下,是坚持艺术的个性,还是屈从于世俗、甚至媚俗?是很严峻的问题。许多严肃的电影人也很难找到自己的精神定位。比如说“城市电影”吧,我自己和不少同代的同仁都视都市为一个“反面角色”。虽然它早已成为现代文明的集中体现,但却极少成为这一批导演的美学对象。严格地说,中国导演的审美情趣是在农业文化的背景中形成的。既便是新锐导演,很大一部分都市景观也无法引起他们的创作冲动。所以不少导演才在怀旧与历史中寻找重要的精神慰藉,以此来应付都市的喧嚣和自己的失落。但这些对今天的人来说都已成为历史的后话,我们的昨天亦随之过去了。 贾 作为一位电影导演,你的昨天是从1983年算起的吧? 吴 对,是那年3月,为了锻炼我们从学院分到潇湘厂的15个同学,就让我组建一个青年摄制组。用国产机器、国产胶片和过期的进口胶片给我们“练兵”。我接了一个谁都不要的剧本,全力以赴地投入进去。当时还很正规,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体验生活、创作剧本。后来牙床全是溃疡,满口流血……这就是《候补队员》。《候补队员》参加过许多世界影展。第二年获得金鸡奖的特别奖。其实这是第五代的第一部作品,由于是一部“儿童片”,所以被人们忽略了。许多人至今还以为我的处女作是《喋血黑谷》。因为它一出来反响强烈,我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收到大量的观众来信,同时获得了社会的承认。 贾 《喋血黑谷》与第五代的其他作品相比,有那些不同? 吴 它的镜头语言和运作方式完全与《一个和八个》相反。故事很流畅,运动镜头很多。没有像《一个和八个》那样,用静止的空间形态和不完整的影像构图“宣告”自己的存在。当时我和张黎在北影看了《一个和八个》第一批样片,有100多个镜头,我就对张军钊和张艺谋说,这部影片在影像的处理方面过于极端了。它残缺的画面很容易给观众造成一种技术失误的效果。而我们完全走的是另一条路。我们的升降机用的是5米、7米,移动轨用了15米,还有圆轨,包括稳定器。我当时拍电影还要写导演阐述,《喋血黑谷》有厚厚的一本,而且还跟全组演讲过一次。我们做了许多案头工作,分析这种所谓的类型电影如何以不类型的面目出现。 贾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按照《喋血黑谷》的道路走下去,你现在会怎样? 吴 也可能会成为那种反类型的类型片导演。当时我之所以接《喋血黑谷》,是因为我们刚毕业的时候还是很有抱负的。希望能够接触不同的题材。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炮打响,要“火”到什么程度。就是认认真真地做事。影片拍出来以后,我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这类题材、这种类型的片子,我自己绝对能够驾驭,而且会比别人拍得有意思。 贾 后来有许多影片当中都有《喋血黑谷》的影子,包括许多电视剧。它几乎成了一个时期战争影片的徽号。 吴 在《喋血黑谷》中我还在小心翼翼地做一件事情,当时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它是第一次写了国民党的抗战。那是1984年,距今整整10年。 杨 这部影片当时之所以被列为“探索片”,就是因为它有思想上的冲击力。在《喋血黑谷》中,你不仅注重影像造型和叙事语言,而且探索了类型片的制作。可是在电影制作更加灵活、更加大众化的今天,你却坚持一种强烈的个性化风格,表现出一种柔韧的电影态度。 吴 我拍电影是这样,不是死守着一种风格。从来都是根据自己拍摄的题材选择表现的手法。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每部影片都是不同的。 杨 为什么你的东西总和当时的历史产生某种“逆差”,或是说,表现了某种超前性。但从电影形态上讲,你后来制作的东西不如你原来制作的东西那样完整。比如像《太阳山》,在叙事上明显的有一种割裂。 吴 我想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太阳山》的剧本后半部分被我给“篡改”了。我选了自己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放到了影片里。 杨 为什么? 吴 因为我在福建呆的时间比较长,40年海峡两岸的那道“冰河”,一夜之间解冻以后,大家很容易注意到表面上的和解,而忘掉了被这种东西“淹没”的人。在福建沿海地区有许多被割裂的家庭,很惨!很惨!如果再没有人谈到他们的问题,历史也许就会把他们抛弃了。我在福建漳蒲县六鳌村拍《欢乐英雄》的时候,那儿与台湾只有一水之隔。遇到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每天早上拿着一个痰盂,里面装的是饭,对着大海,一边吃,一边抛撒,一边祈祷。这是她在和她的丈夫说话。70岁的老人,天天如此,不管刮风下雨!我就想到我自己的姨。我的姨夫在1948年底就是为了我姨,偷偷回四川去,还没进家门就被抓起来了。一关就是几十年,直到大赦。我的姨几十年来带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过来了。等到他放出来,看到地上掉一张纸,都要看一看把它放在嘴里吃掉。……所以,《太阳山》前后是断裂的,这就与我有关系。小加(该片编剧)也和我争,我们俩经常为创作上的事争。她说用她那个结尾会怎么样?我现在用的是自己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