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香港电视剧《戏说乾隆》(1991年)风靡大陆以来,中国历代帝王戏尤其是清代帝 王戏就一再火爆荧屏:《宰相刘罗锅》《还珠格格》(含续集)《康熙微服私访记》(第 一、二、三部)《雍正王朝》《铁齿铜牙纪晓岚》《乱世英雄吕不韦》《康熙王朝》和 《天下粮仓》等。这些电视剧虽然各有特点,但大多因为对于帝王历史故事的特殊讲述 而取得很高的收视率。这种皇风帝雨吹拂中国大陆荧屏的事实,提醒我们思考一个问题 :中国公众果真具有浓厚的历史兴趣?难道说我们置身在一个历史意识高涨的年代? 要回答上述问题,就需要对这些帝王戏的历史表现方式及其修辞效果作认真的追究。 这些电视帝王戏是根据原有历史事实编制出来的,具有一定的历史事实依据,所以不妨 视为一种“历史剧”。然而,这是怎样的历史剧?就大有讲究了。从公众观赏角度看, 历史剧一般可以包含如下四个要素:一为历史记忆,满足当代公众重构历史传统的需要 ;二为政治情结,顺应公众基于现实问题而生的政治敏感;三为情理观照,表达公众的 情感与理性态度;四为审美表现,适应公众的形式与意义享受渴望。如果这四个要素可 以成立,那么,上述帝王戏是如何体现这些历史剧要素的呢? 历史记忆:从正史变形为野史 不错,由于中国历史悠久、丰富而又魅力深长的缘故,中国人堪称富有深厚历史记忆 的民族。然而,这些帝王戏不是按照通常严肃历史学的规则去据实虚构,而是根据现代 人的娱乐需要去凭空虚构。《康熙微服私访记》所讲述的康熙皇帝到民间微服私访的故 事,基本上都是“编造”的;《铁齿铜牙纪晓岚》更是虚构了一个令当今公众拍手称快 的“忠臣”、“优秀文人”纪晓岚。显然,这些被讲述的“历史”并非“正史”而只能 说是“野史”。正史在这里是指根据历史学研究规范所建构的主流或正统历史,主要反 映精英人物群体的历史意识,包含历史概念、判断、推理、理解、分析、证明等;而野 史则是指被上述正史所排斥或遗忘而流传于民间的非正统历史,主要反映普通人或民众 的历史意识与无意识,带有浓烈的幻想、想象、错觉色彩。正史与野史历来存在明显差 异:一个由政府主持修纂,满足主流话语或精英阶层的修史需要,追求一种合理性主导 的逻辑(当然也得体现某种合情性逻辑);而另一个由民间自发流传,满足民众的被遗忘 或压抑的历史意识与无意识冲动,追求一种合情性主导的逻辑(也需要体现合理性逻辑) 。两者常常相互冲突而又相互补充:都宣称自己书写的是真正的历史而对方是在编造假 史,但又都给对方的历史书写留下某些合适的想象空间。 由上述正史与野史的分别看,上述帝王戏主要不是根据正史来书写的,而是有意抛弃 正史而出于满足当代人的野史想象渴望而虚构出来的。在这里,正史已经被变形为野史 。同理,人们关于帝王的历史记忆全然是依据想像力创造出来的,属于想象的帝王记忆 。如果你试图根据这些帝王戏去理解中国古代史,那就会放逐正史而只得野史。当然, 我不是说正史就应该被当成唯一正确的历史,而野史只能被当做一钱不值的胡思乱想抛 弃掉。其实,应当看到,正史本身应是多元的,并且可以随时回头反思与批判;同时, 野史因其来自民间,有时可以补充正史的缺失,纠正其偏颇及满足民众的剩余想象,因 而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有时甚至具有特殊的革命性力量(参见巴赫金对民间文化的论 述)。 然而,现在更应该看到的是,当着上述凭空虚构出来的野史竟直接被亿万公众当作严 肃的正史去真诚地接受时,就会造成公众的集体历史记忆出现严重紊乱的后果。在这种 情形下,如何加强严谨正史与浪漫野史之间的分辨,强化对于野史的理性过滤,就是需 要认真对待的了。由此看,上述“历史剧”其实已不再是过去意义上的历史剧,而最好 被称为“野史剧”,当代人为了自身的需要(包括娱乐需要)而虚构出来的野史剧,或者 说后历史剧。 政治情结:从直面现实症候到遁入历史掌故 与不顾史实而凭空虚构历史记忆相应,这些“野史剧”用大量篇幅和多种手段尽情渲 染皇帝治理国家的政绩,揭露宫廷和各级官吏的腐败、倾轧、隐私等。它们何以能如此 强烈地吸引对古代历史了解不多的当代普通公众?我以为主要是由于投合了他们的敏感 而又剩余的当下政治情结:公众对当前政治生活中的腐败、渎职、错误决策等现实问题 充满义愤而又缺乏充足的宣泄渠道及合适的救治方略,于是不得已向野史撤退,借助往 昔历史重构而编织现实政治网络。记得《铁齿铜牙纪晓岚》中的大贪官和珅这样说过:现在的贪官太多,挨个砍头有冤枉的,隔个砍头则有漏网的。这话其实直接 移植自近年公众日常生活中流传广泛的一则有关腐败的政治民谣。电视剧制作者可能感 到这一颇能体现公众浓烈政治情结的民谣不便直接用到现实描写中,就转而移花接木到 历史掌故上。反正死去的和珅亡灵是不会找他们算帐的。关于纪晓岚大胆而 又机智地与皇帝、太后及和珅等周旋,成功地保护一代奇书《红楼梦》的情 节,分明是将现实政治传闻与历史掌故穿凿附会在一起了,寄托了现实的一种文化开明 要求。既反应民情、释放民怨,又不因违规而丧失安全感,何乐而不为?这样,这些帝 王戏可以视为从直面现实政治中撤退,转而遁入历史掌故的结果。它们由此而成为公众 宣泄自己的强烈的剩余政治情结的一条渠道,显然无可争辩地具有一定的现实合理性。 它的政治功能显而易见:借古喻今、托古讽今,即借助虚构的历史掌故而曲折地达到讽 刺时政、宣泄民怨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