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再也忘不了石光荣这个光荣的名字了。他是 那样鲜活,即使闭上眼睛,他也依然会在我们面前活着。他是那样生动,即使是一喜一 怒,一举手一投足,我们也会看得兴致勃勃。他是那样富有意味,一次又一次地使我们 的想象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难以重复的艺术形象,一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形象,在银幕荧屏上 ,又可以说是一个久违了的艺术形象。口头上没有一位艺术家不懂得塑造艺术形象的重 要与价值;但实践上,真正心手相应,达到了目的的,却廖廖无几。之所以说“久违” ,并不是说我们的银屏没有这样的英雄人物,而是说在“典型”的追求上,在个性与普 遍性的结合、在人物性格两极化高强度的综合上,还很少出现这样成功的艺术形象。它 在默默无言中,又一次显示了典型化创作方法的魅力,证明了典型化的创作方法所具有 的久远的生命力。典型是这样一种艺术形象:它是一个个体的存在,但同时也是一个群 体的某一方面的代表。个性是其作为个体存在的突出标记;而普遍性则是其作为群体某 一方面代表的显著表征。艺术家首先着眼落笔的是个体,但最终流露、显示的却是普遍 而深刻的意义。 石光荣正是这样一种典型化的创作方法的产物与结晶。 从作品一开始,我们便被他异乎常人的鲜明个性所吸引。此时他带着部队正从战火纷 飞的战场上下来。从飞扬的神态上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大战获胜后的喜悦与得意。只是 他的这种喜悦与得意稍微过了一点头,在进城的先后上,与兄弟部队发生了争执,于是 招来了师长“骄傲”的批评。显然,他不是专横拔扈的悍将,他能心悦诚服地接受,并 且立刻为兄弟团让了路。这就是石光荣,人民解放军183团的团长,一个打起仗来象疯 子,一个英勇无畏、屡立战功的战斗英雄。刚烈血性与深明大义形成了他性格中的两极 。在英雄气慨与耿直率真的性格气质中,我们预感到将会发生许多精采的戏剧。 但我们还是没有想到,艺术家的笔锋一转,却转到了爱情、婚姻上。师长的一番话, 不仅唤醒了石光荣多年沉睡着的爱情、婚姻意识,也使他象领受了战斗任务一样有勇气 去冲锋陷阵。在欢迎部队入伍的秧歌腰鼓队中,石光荣的目光为年青漂亮的褚琴所吸引 ,在组织的关心鼓励下,这位13岁参军,打20多年仗,从未考虑过“个人问题”的战斗 英雄,竟同样显示出了主动进攻的大无畏的气概。他不由分说地邀褚琴跳舞,他一次次 地跑去文工团看褚琴排练,他还让警卫员软硬兼施“请”来褚琴与他共进午餐……为此 他还与兄弟团团长胡毅发生误会,终至演出了一场二人赛吃土豆再加豆腐,并相互钦敬 的绝妙好戏。情场本来是一个委婉缠绵的舞台,在这里却闯入了一位鲁莽的英雄。他以 率真的个性与执着的追求,把情场变成了战场。 然而在种种喜剧中,我们亦感受到了一种苦涩。这不仅表现在谢枫爱情的夭折上;更 表现在石光荣自身家庭生活的矛盾冲突上。如果说,在紧张的、特殊的战争年代,人们 对爱情、婚姻的简单化的理解与泛政治化的要求都是可以理解、谅解的话;那么,在转 入到和平年代的日常生活以后人物性格志趣乃至生活习惯的差异便会成为对双方的一种 考验。艺术家的可贵之处在于一方面从最为日常的家庭生活入手,在种种看似凡庸的矛 盾冲突之中,不断地显现出人物个性的差异与对立;另一方面,又从更为广阔的社会生 活入手,在矛盾冲突中使人物个性更显丰富与深刻。我们知道,个性意味着特征,意味 着仅仅属于“这一个”人物的某一方面:但特征并不意味着单调与狭窄,自然更不只是 某种奇趣与怪癖。如果那样,那就是恩格斯所批评的“糟糕的个性化”,而不是真正的 典型化了。 石光荣与褚琴的冲突带有“原罪”的性质,因为他们各自的个性本来就不是和谐的双 方。石光荣粗直,褚琴细曲;石光荣豪放,褚琴缠绵;石光荣坚硬,褚琴柔嫩;石光荣 传统,褚琴时尚。石光荣喜欢多子多女,褚琴却不愿意陷入家务影响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石光荣不在意个人的清洁与卫生,而褚琴却似乎带有一种洁癖。石光荣劳累一天,回 到家中倒头便睡,但褚琴却不能忍受他的不愿洗脚与刷牙。石光荣常常姑息儿子的顽皮 与淘气,褚琴却不免为儿子的失教而忧虑……这是一场无休无止、并且是无须理由便可 随时“暴发”的“战争”。我们不能说这些冲突没有任何意义。至少这样的充分生活化 、感性化的描写可以强化作品的真实性与质感;可以让我们追溯、反思石光荣与褚琴爱 情、婚姻的基础,追溯、反思不同的生活环境与人生经历对人的性格的深刻的影响。石 光荣与褚琴的冲突,往往只是一场场的相互间的折磨。许多在局外人看来只是家长里短 、鸡毛蒜皮的纠葛,在他们两人身上却常常演变成了不依不饶的争斗。究其因,我们只 能说他们的婚姻在根子上便带有误会的性质,双方的心理、意识都远远不够成熟。但显 然,作为“典型化”的要求,这样的思想容量与深度是不够的。如果仅止于此,那么我 们只能说这是一部站在个体角度反思某种历史误会的作品。我们可以希望石光荣更多地 克服“行伍”的习气,更快地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也可以希望褚琴更多地理解石光荣 ,更多承继民族的传统美德,使家庭生活更为和谐与幸福。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再多说 什么呢? 在宏阔的视野与独到的目光中,我们看到了艺术家深刻把握人物个性的努力。艺术形 象的“个性”并非只是一种空泛、琐碎的脾气与禀性;它需要一种内涵与底蕴,需要一 种精神的概括与凝结,如恩格斯所说“动机不是从琐碎的个人的欲望中,而正是从他们 所处的历史潮流中得来的。”它是时代的产物,能够折射出时代的风貌,是艺术形象的 真正的灵魂。在作品总体家庭生活视角的制约中,艺术家的笔触镜头突破了夫妻关系的 描述,而伸展、深入到了更为广阔并富有深意的同志关系,乡亲关系,父子、父女以及 翁婿等关系之中。在那里,我们看到了石光荣的真正的个性,他的光荣与价值之所在。 小伍子与胡毅是石光荣同志关系中最为重要的两位人物。小伍子是石光荣的警卫员, 而胡毅则是石光荣兄弟团的团长。小伍子跟随石光荣多年,虽然是警卫员,但与石实际 上却如同兄弟。在硬请褚琴一场戏中,我们领略到了他的执着,他的机敏,他对执行任 务的忠诚,他对首长的发自内心的关怀。我们不妨把他的品格看成是石光荣个性的折射 ;我们想象刚入伍的石光荣也许就是今天的小伍子。地位的变化与岁月的迁移并没有磨 损掉同志的情谊,在“文革”最为艰难险恶的日子里,石光荣不但挺身而出保护了他, 而且完全象兄长一样,以自己的大无畏的气概升华了他的人生境界,使他获得了战胜艰 危的强大的精神力量。这是作品的精彩一笔,是石光荣英雄主义精神的又一次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