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历史题材的电视剧(特别是所谓“清宫戏”)大为走红,且多为不惜投以重资的长篇巨制,动辄对数以亿万计的电视观众的文化生活和欣赏趣味产生着不容忽视的影响。正因为这样,对于历史电视剧的艺术定位和审美导向问题,也就引起了人们更多的思考和关注。 历史电视剧的艺术定位往往关系到所谓“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关系问题,历史是生活的积淀,艺术和历史的关系也就是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并根据这种关系来体现和确定它的艺术特征和审美意味。 目前关于历史电视剧的种种意见和批评,往往关系到它的艺术定位问题;而艺术定位,又往往得从历史剧的一个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所谓“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说起。 其实,历史就是过去的生活,生活也是未来的历史。所以艺术和历史的关系,也就是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文艺创作并不是人们对现实生活的直观的再现或简单的模仿,而是在作家、艺术家丰富的想象虚构、提炼加工的基础上,重新创造出来的一种不能与一般的“生活真实”直接对应的“艺术真实”。因此对于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创作,我们也不能要求其中的人物事件都必须拘泥于既有的历史事实,与历史上的真人真事直接对应;而应该允许和期待编导们有更丰富的、别具匠心的艺术创造,这样才能创作出富有审美意味的、血肉丰满的文艺作品,而不是史料详实的历史教科书。 但是,对于反映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的电视剧来说,也还存在着另一种艺术和生活关系的参照,即它也应该与反映重大现实题材和真人真事的文学作品一样,在体验感悟、想象虚构的同时,还得以不违反重大历史史实和主要人物命运为前提,而不能像“纯属虚构”的文艺作品那样,不受任何既成史实的真人真事的制约。由此,我以为对于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创作也应该像现实题材一样有所分类,即一类是“历史正剧”,以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重大人物事件为依据,相当于现实题材中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传记文学,具有“人以文传”和“以史为鉴”的审美作用;一类是历史题材的“故事新编”和“戏说”,不受历史真实的局限,一切都可以信马由缰,以意为之,就像现实题材创作中“纯属虚构”的那样,没有承担真实地再现历史和让历史真实现身说法的审美要求;还有一类则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历史演义”或“传奇”,这是一种既依托于某种历史人物故事,又具有更大艺术创造空间的文艺样式,我国古代的历史小说多属于此,而现在的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也往往向它靠拢——例如像前一时期在“历史真实”的问题上曾引起过颇多争议的历史电视剧《康熙王朝》便是如此:它一方面固然在对康熙、孝庄、索额图、明珠等主要历史人物形象的总体把握和在捉拿鳌拜、平定三藩、收复台湾、剿灭葛尔丹等重大历史事件的艺术表现上,都基本符合历史史实和人物命运;但另一方面,电视剧中的其他许多更受到电视剧观众喜爱的和更富有鉴赏趣味的艺术亮点——如苏麻喇姑、容妃、蓝齐儿、伍次友、李光地等,则主要是出于作者的艺术想象与虚构。这就说明,在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中,要使那些尘封已久的“历史事实”变成活生生的艺术生命,没有匠心独运的艺术创造是不可能的。就拿我国古代小说中“四大名著”之一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来说吧,如果它的大部分题材和描写不是得力于民间的传说、通俗话本、戏剧、野史杂记和作者的艺术想象,而是仅仅依照陈寿的《三国志》所提供的历史史实,是无法创造出这样奇丽宏阔、气象万千的长篇巨制来的。例如像其中的“桃园三结义”、“三气周瑜”、“关云长义释曹操”等脍炙人口的故事情节,都纯属民间文学编造的段子;而刘玄德“三顾茅庐”、关羽“过五关斩六将”这样重要的精彩章节,在《三国志》中也只有“凡三顾乃见”的五个字和“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的一句话的记载。由此我们相信《康熙王朝》的编剧朱苏进所说:“严格讲,80万字的电视剧本里,没有任何一句话是当年人物这么说的,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当年人物这么做的。这些都是我们猜想和揣摩的结果。” 当然,《康熙王朝》中的有些虚构编造的人物情节也引起了不少的批评和争议。如在收复台湾的故事中,让郑成功的儿子郑经复活过来替人受过,是否有此必要?而电视剧中有关朱三太子“反清复明”和表现他女儿为康熙殉情等情节,大多属于胡编乱造的“戏说”成分,与电视剧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在这里,我是把那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有一定审美意味的戏说和文艺创作中的夸张、象征甚至魔幻等手法,与这种低级庸俗插科打诨的所谓“戏说”区别开来的。如像《康熙王朝》中常常被人们诟病的容妃和蓝齐儿在两军对垒中用她们渺小的身躯来阻挡千军万马,在“千叟宴”的庆典声中直到最后一刻都充满人性期待的容妃终于被淹没在如山的马桶里……这些都是十分凝重庄严的壮美场面,与那些无谓的调侃和低级趣味迥异其趣。至于人们说到的那些有关称谓、年代方面的所谓“硬伤”,则是应该避免的,因为艺术往往更注重细节。 历史电视剧的审美导向与历史题材有关,而历史题材的选择又是由现代大众传媒的艺术特征所使然——票房价值是“硬道理”,娱乐性是大众文艺的第一生命线,但娱乐性的内涵不应排斥美好的审美意旨。 在我看来,历史电视剧的艺术定位和审美导向主要还不在于“历史真实”的本身,而在于我们为什么要表现以及如何表现这种真实。换句话说,当前的电视剧的制作者们所以会这样热衷地、不厌其烦地把帝王将相的宫廷生活和他们的文治武功乔装打扮地展现在亿万观众面前,这主要是作为现代大众传媒的电视剧自身的艺术特点和价值取向所使然。这至少有以下几点:其一是收视率。历史题材,特别是宫廷生活,往往具有大众文艺最重要的审美要素——故事性强,富有传奇色彩,悲欢离合、森罗万象,是连续剧的理想素材;其二是距离感和程式化,常常使它成为一种借古讽今的古装模特和艺术符号,既可以代偿或宣泄大众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梦想和情绪,又能够避免承担现世的责任与风险;再者,历史题材是经过不断加工提炼过的生活-艺术的半成品,有的还被写成了各种样式的文艺作品,这对于改编电视剧无疑有驾轻就熟、事半功倍之效。有此种种,历史题材电视剧的一时走俏,也就不足为怪了。非但不足为怪,而且还不难悟出,我们对于像历史电视剧这样的通俗文艺的艺术定位,也只有自觉地建立在这种现代大众艺术传媒的审美特征的基点上,才有可能逐步建立起我们一直希望的大众文化“寓教于乐”的有效机制。比如就拿现在已经完全进入市场操作的历史电视剧来说吧,对于它们的制作人来说,要么就一炮打响,名利双收;要么就一招失灵,劳民伤财。在这里,除了能够为他赢得收视率的娱乐性以外,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而且和其他通俗文艺相比,这种“娱乐性”又因它的家庭化、便捷化而被纵容得更加散漫自如和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