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任重道远 樊纲:中国的改革改的不仅仅是1949年之后的30年里形成的东西,那是前苏联、东欧国家同样存在的转轨问题和体制问题。中国的改革还有一个重要的对象,那就是成百年甚至上千年里形成的东西——民主法治传统稀缺、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这是所有发展中国家的共同难题。 转轨问题和发展问题交织在一起,使中国的改革异常艰难。我们这些理论工作者所做的一切事情,写文章、做报告、出书,都是为了缩短这个过程,为了政府能够更加理性、科学,企业家和老百姓头脑更加清楚、思想更加解放。 不做这些事情,中国要建成一个完整规范的市场经济,恐怕需要100年,做了这些事情、做到最好,也还得30年甚至50年,我们这代人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这就是客观规律。但改革不是为了一代人,而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 张维迎:30年计划经济,时间虽然不像前苏联那么长,但30年交织了几代人,形成了从最基本的产权制度到文化道德观等一整套体系,借用王蒙的话,是一锅“坚硬的稀粥”。 为什么要建立计划体制,是为了实现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赶超。当时的人们相信以国家出面,用政府主导的形式,把所有的资源、甚至人的思想都集中起来,能够最快地实现工业化变革。 实践证明,它破坏了对个人的激励原则。当民众没有创业的积极性、社会因为缺乏竞争而死气沉沉时,政府由下而下推动工业化就无法持续。事实上,计划体制不但没有完成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反而为转型带来了更多的障碍。 回顾最近二十多年走过的路,可以说改革的方向一直在探索之中。改革初期我们的想法只是在计划经济框架内引入一点市场条件,所有制问题就更没有提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看法是咱们的体制没问题,只不过让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给耽误了,只要把能人放到计委、再引入计算机设备分析投入产出,计划经济就能运转。回头看去,当时最激进的改革派也没能把改革方向看得很清楚。 思想解放是改革的先声 樊纲:建立市场经济的概念到了九十年代初才有,但直到现在,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市场经济,认识仍未统一,因为传统观念仍然束缚着人们的手脚。我们可以看到,资源配置还在通过政府的优惠政策向某些企业倾斜,产权改革在很多地方还是步履维艰,明明企业再不卖掉就一钱不值了,但由于一些人坚持,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张维迎:对企业家而言,如果旧观念仍居主导地位,个人财产的合法性就仍然成问题,对个人产权的保护就仍然成问题。在这种预期下,人们的行为就会扭曲、就容易短期化、就会考虑用金钱换取权力来保证安全。 樊纲:1978年以来中国经历了三次思想解放,第一次冲破了“两个凡是”,第二次突破了“姓社姓资”,1997年“十五大”前后开始了第三次思想解放。这次思想解放可能是最为关键的,它仍在进行中。1997年以来民营经济的发展环境改善了不少,宪法也作了一些修改,但是思想还远没有彻底解放,这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改革。 张维迎:我们自己给自己套了太多的枷锁,并且对它们顶礼膜拜。好在改革以来每隔几年枷锁就要被砍掉几条,人们的思想随之解放一次。许多东西,我们觉得是创新、是理论上的飞跃,在国外学者看来都是常识。 改革的大方向不可逆转 樊纲:二十多年来中国一直在探索,不是探索怎么走,而是往哪儿走。方向不明确是中国改革的一大问题或者说一大特点。 一方面,方向不明确总比明确一个错误的方向好;另一方面,这么多年的摸索,死胡同一个一个地走完后,南墙一堵一堵地撞遍后,改革方向正在逐步逐步地明确起来,比如产权改革,比如发展民营经济。市场经济的原则是一致的,不可能人为创造出另外一套东西。 我是相信经济规律的,只要经济规律起作用,中国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走。10年前,经济学家们关于产权改革的讨论根本没有人听,但是现在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走,与此同时,经济没有死、社会也没有乱嘛! 没有谁能够左右改革的方向,改革实际上是一个自动的过程。最初是邓小平打破坚冰使变革得以开始,但越往后越是下面推着上面走,实践推着政策走。 对未来,我一直比较乐观,因为我相信在见了黄河、撞了南墙之后,我们的政策会做出调整。只要大家不想中国垮掉、真心地希望国富民强,中国就会按经济规律办事,虽然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成本可能比较高。 张维迎:中国未来的走势已经比较明朗了,大趋势是不可逆转的,而且速度正在加快。我认为中国陷入动荡或者印度那样的制度性腐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非理性的行为往往发生在缺少约束的封闭社会,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就像企业与企业一样,国与国之间也面临着竞争。国家和企业一样,面对竞争压力,要想生存就得改进效率,最重要的是建立一个激发民众积极性的体制。 竞争是改革的动力,它会使中国或主动或被动地走入正确的轨道。没有竞争,无效率的体制就会一直锁定下去。 其实观念问题不简单是你信什么不信什么,可怕的是,观念可以变成斗争的工具。最简单的例子,你说这个企业应当卖掉,虽然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依然会借此把你赶下台。所以,一个无效制度的最可怕之处不在这一制度本身,而是它会创造出维护这一制度的人。这样就使这个制度改起来非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