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史文化是由“人民”创造的,从最为宽泛和最为经典的意义上来说,这几乎已经成为“公理”。然而,如果我们变换一种视角,就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历史文化发展的转折却常常是由那些富有天才和创意的人物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完成的,也许是政治家,也许是军事家,也许是艺术家,也许甚至是一些并没有在历史文化发展的长河中刻下名字的无名之辈。尽管历史文化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创造了历史文化的也无疑是经典意义上的“人民”,而那些转折点却往往只是与少数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我们有时候把他们称为“英雄”、“天才”,有时候又给他们加上“先锋”、“前卫”等等称号。 有几个身影是注定要投射在中国当代文化发展的浪潮之中的,比如崔健,比如王朔。当我们的“历史”记下这些犹如天皇巨星一般的名字的时候,可能漏掉了一个历史文化转折时期十分关键但却至今仍无人提及甚至无人知道其姓名的人物:第一个穿着牛仔裤上街的人。大约20年前,牛仔裤与太阳镜、手提收录机共同构成了开放之初最引人注目最让人心动的一道风景,尽管这道风景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是那么别扭那么难以忍受,甚至给它加上“奇装异服”、“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等种种标签。如今走在大街上,穿什么衣服大约已经不会引来太多关注的目光,除非你什么也不穿。现在更为年轻的一代人恐怕很难想象,我们的裤脚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鏖战”。直到人们发现壁画上的“飞天”早就穿上了被许多年后指认为“奇装异服”的喇叭裤,纷争才似乎慢慢平息下来。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也许曾经是当年引来最多争议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快,快得让人不可思议手足无措。 令我们同样感到困惑的不仅仅是这种世俗的物质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的改变,还有与“精神”相关联的文化生活形态的变化。不经意间的回眸,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由电影、电视、广播、录像、影碟、多媒体电脑、互联网等大众传播媒介共同构成的影像世界。我们的业余时间除了照例的读书写字、串门聊天、打牌下棋,更多地消耗在电影院里、电视机前、歌舞厅中;我们的话题除了工作、事业、生活、爱情、家庭,除了工资、物价、股票,还有精彩影视、明星轶事、拍摄花絮;我们的饮食起居、服饰打扮、购物指南不再来自官方指示、长辈教导、朋友推荐,而是来自大众传播媒介日以继夜的渲染,来自影视明星、播音员、主持人对“新潮流”不厌其烦的导引;我们的烦恼、困惑、焦虑不再向领导向父母向老师向同事向朋友倾诉,而是通过“今晚不寂寞”、“今夜不设防”、“××夜话”走入每一个孤独、寂寞者的生活并与你共享这份情致…… 这一切聚成一种氛围,一种无法抵御无法抗拒的氛围;凝成一种诱惑,一种“挡不住的诱惑”。大众传播媒介无孔不入地进入了每一个家庭,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构成对人类生活无所不及的控制。我们每天面对的,是一堆看起来没有生命却充满诱惑力的机器。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影视作品里,大众传播媒介作为环境因素,始终构成现代社会人物活动的主体背景,甚至占据着比人物更为重要和显赫的位置:家庭中的电视机、收录机、录像机、影碟机、游戏机、音响、多媒体电脑,大街上不间断播放的流行音乐、港台录像、中外电影,还有四处耸立的广告牌、变幻莫测的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夜总会,构成了弥漫着骚动、不安与惶惑的现代社会氛围。与之相关,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候,人们开始习惯于围坐在大小不一或黑白或彩色的电视机前,不分男女老幼一同观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广而告之》,一齐欣赏长短不一良莠不齐的电视连续剧,一起走进“精品屋”、“大篷车”、“风景线”,手拿遥控器不停地变换频道直到所有播音员都探头探脑地说声“谢谢收看明天再见”。大众传播媒介不仅进入和影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观念和思维方式。 而在这种视听表象的背后,则隐藏着一个个带有意识形态倾向的现代视觉神话。大众传播媒介的大众性、流行性、消费性和商业性直接铭纹着现代社会心理,构成工业时代无所不在战无不胜的世俗神话。 二 以影视文化为主要表征的现代视觉神话的一个基本特点是艺术的大众化、通俗化、商品化,艺术认同于商品,审美认同于消费。因此,“文化”、“艺术”不再像19世纪那样被理解成听高雅的音乐或者欣赏诗歌、绘画、雕塑、建筑、歌剧,而是完全彻底地大众化、通俗化、平民化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纯文学与通俗文学、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界限开始被抹平,变得模糊不清。“MTV”不仅适用于流行音乐,也把古典音乐视觉化了。按照杰姆逊教授的说法,后现代文化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四种“深度模式”的消失,即辩证法关于“现象”与“本质”、精神分析关于“明显”与“隐含”、存在主义关于“确实性”与“非确实性”、符号学关于“所指”与“能指”的深度模式。(注:参见《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弗·杰姆逊教授讲演录》,唐小兵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83—185页。)“没有只是现象的世界,现象后面也没有隐藏什么本质,整个世界就是一堆作品、文本。”(注:参见《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弗·杰姆逊教授讲演录》,唐小兵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86页。)与此相关的就是平面感的产生。大众通俗、杂乱无章、异质共存的如拼盘杂烩的文化现象构成现代社会一个基本的文化景观,强调装饰性,强调视听奇观,追求繁复,追求五颜六色的点缀,沉浸在“对新奇的无休止的迷恋”之中,注重感觉而忽略思考,只可感受却无法解读,而其具有意识形态倾向的神话色彩却依然如故。作为一个在高科技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松散的群体,“发烧友”所狂热迷恋的,经常是技术本身,而并非借助技术所表达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