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 ○前段时间，有媒体披露，我国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呆坏账比例达25%。宁波案造成的10多亿元损失，最后主要也表现为银行贷款无法收回。有关人士评价说，是“银行内部的腐败和政府的行政干预”造成了宁波案，那么能不能这样理解，国有商业银行的呆坏账相当一部分都是这样的原因造成的？ ●从表面上看，银行内部腐败和政府的行政干预是宁波案例的直接原因，但也应看到这也是从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过程中很容易出现的事，在计划经济时代，银行只是国家的出纳或钱袋子，没有自主经营的权力。银行的钱用在何处是各级政府说了算，亏损的国营企业吃掉了银行大量的资产，这决不是宁波的特例，也不只是内部腐败和行政干预，而是计划体制直接造成的。 ○权钱交易的前提是政府官员拥有可供出售的权力。宁波案中的官员出售的权力，包括公司的成立与审批，贷款的审批、担保，公司间的资金流动，工业项目的上马，公司股票的上市的审批推荐，工程项目的承接，企业法人代表的任命，经济纠纷的处理甚至企业购买某商品的决定权等，都集中在经济领域，您怎么理解政府或官员拥有这些权力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呢？ ●在纯粹的计划体制下，投资项目的成败和决策人士或项目负责人的个人利益不相关，但在转轨之后，项目成功的话，负责人可以分得巨大利益，所以项目业主会想方设法去促使项目成功，其第一步就是要在融资上取得成功，这并不是坏事，但问题在于项目如果失败，业主可以不负责任，他是负盈不负亏的。这是一切国营企业的通病，所以业主才有那么大的冒险精神。 在宁波一案中，政府主管仍旧享有计划体制下的权利，即决定银行的钱该做什么，但项目业主已经不是过去的国营企业，而是负盈不负亏的新型国企。这类国企的危害性大大超过旧体制下的国企。而且它们在近几年内大量地孳生，成为国民经济一大祸害，这类国企的负责人有极高的积极性去行贿，疏通政府决策人士，因为他们个人利益与此直接相关。宁波案件中更增加了一个因素即宁波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江东营业部和金鹰集团内部管理混乱，在出现巨额亏损后，总经理仍可以不受董事会监督，从亏损的企业中自己捞好处，并用公司的资金行贿。这些国企完全被内部人所控制，不但赚了钱可以瓜分，亏了钱照样可以瓜分企业的财产。如果江东营业部和金鹰集团是一家民办企业，后面有真正的股东在关心企业的利益，内部人控制的问题就可以避免或及早发现。 这样的分析并不是说政府官员应该拥有干预市场的权力，但确实需要认清这个政府职能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可以预计，政府职能的转变决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政府官员有权配置资源，个人可以从中得到利益。这是为什么权力和市场争夺资源配置的原因。目前我国政府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不到20%（包括税费和债务），但政府可支配的资源可能达到一半以上，这是中国和市场经济国家很大的区别。 ○一些权力的拥有明显是不合理或不合法的，比如，市委书记凭什么去指定某一个银行贷款给某一个企业，凭什么指定报社购买哪幢大楼，但通常他们都可以做到，如何解释这些权力的来源呢？ ●前面已经解释了，政府官员支配资金及其它资源的权力来自计划经济体制，在这种体制下政府相当于一家无所不包的大公司，配置资源是他们份内的职责，原来的国务院下面有电力部、煤炭部、纺织部、化工部、石油部等，它们都直接经营相关部门的投资和生产，所以政府从事于应该由企业办的事，经营这些企业，追求利润的极大化是正当的。但政府又有超越企业的权威性，混同了政府和企业的性质，政府也去追求利润极大化是很危险的。所以这些部现在都改成了公司。地方政府存在着同样的问题，也许更严重。从这一点来看，我国从计划体制转换到市场体制的过程远未完成，或许刚刚开始，宁波案子更说明了这个转换过程中可能产生的贪污腐化，这是当今我国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大问题。 ○一个收受了企业贿赂的官员说，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把自己辖内的企业搞好，所以他收受的钱财应算是自己应得的报酬，不是贿赂，您如何理解这一说法呢？ ●我国政府官员的工资严重偏低，同时又有许多冗员，办事效率很低，他们的服务和报酬就陷在这个圈子里，摆脱这个圈子要逐步减少冗员，提高素质，同时提高他们的待遇。 但是根据各市场经济国家的经验，如果存在一个充分流动的劳动力市场，政府官员的工资要比相同能力的企业家的工资低。因为他们的收入较为稳定，风险小，且政府工作受人尊敬也是一种补偿。 目前我国最严重的工资问题是国营大企业负责人的工资低得完全不成比例。他们的待遇是比照同级别的政府干部（处级、司局级）给的。这样的待遇产生两个后果，一是对企业缺乏责任心，赚了赔了无所谓，只要每天上班签了到，这工资就对得起了。二是企业领导公私不分，享用公家的汽车、豪宅，甚至保镖、厨师，严重地贪污企业的钱。这是我国国有企业业绩不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收受贿赂之外，政府官员还有很多干预企业具体经济行为的合法的理由，比如振兴地方经济，搞活企业，而地方领导最主要的工作可能就在这里。您如何理解企业的角色定位呢？ ●地方政府官员把振兴地方经济当作自己的首要任务，严格地讲，这是不对的，政府官员的首要任务，我认为是维护社会正义，其次才是发展经济，而且这个目标通过维持市场秩序，保证公共服务（如道路、治安、行业标准、城市规划、防疫等）来实现的，而不是直接去抓投资，抓生产。但大多数政府官员受旧体制的影响，思想还没有转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