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回望20世纪的中国电影时,在看到辉煌和灿烂的同时,也体会到了悲凉和无奈。坦白地说,20世纪的中国,真正有利于电影发展的机会并不太多,时代剧烈地变化,观众的口味也不断地改变,社会变革给电影带来了新的机遇,也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三四十年代,可以说是中国电影的花样年华,出现了像《马路天使》(1937)、《小城之春》(1948)这些很结实的作品,在电影史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欧洲艺术电影在60年代所获得的惊人的艺术成就,几乎可以在费穆的《小城之春》里找到全部特征,从当年的电影成就看,我们可以得到两点启发,其一,尽管那时候的大部分电影还是社会电影,但并不是说教,电影应该去发现一些东西,而不是去推广一些东西;其二,当时的电影非常接近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中国电影一直能够延续这种传统,而不是屡次被中断,我们至少能够在电影中看到每个时代真实的面貌。 新中国建立后,经过将近十年的建设和积累,终于在1959年,形成了我们现在经常说的建国后第一次电影高潮,出现了像《林家铺子》《林则徐》这样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影片,但这次高潮只能说是昙花一现,以后的岁月,很长一段时期,艺术生命被窒息了,很多有才华的艺术家并没有等到他们的第二个春天。 在现在还没有停止拍片的艺术家中,谢晋应该首先被提及,他的作品曾经代表着中国电影的高度,也代表着中国电影人的良知,他为中国电影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尽管他的贡献基本上到《芙蓉镇》就结束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中国传统电影文化的传承上,他是迄今为止最出色的。而另一位重量级的导演谢铁骊,1962年拍摄的《早春二月》就早早地确立了他在电影史上的地位,他是少数几个没有中断创作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数量很可观,但落差特别大,总给人力不从心的感觉,特别是一系列根据名著改编的电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电影都是向内的,不是向外伸展的,谢晋几乎使中国传统电影走到了尽头。中国的第一部电影《定军山》成了中国电影未来走向的先兆,对中国电影导演来说,好电影的标准是戏剧性情节基础上的人物性格化,这种人物性格化在谢晋导演的影片中成为一种“真实可信”的绝对重要的力量。这里面有个很关键的因素,就是我们的导演面对的是上千年的市井文化(戏曲、传奇、说唱)熏陶过来的子孙,我们的民族看重的是人情事理、人伦道德、人际关系,敬鬼神而远之,我们永不会看重伯格曼、塔尔科夫斯基的艺术,可以说,习俗留给知性的空间仅仅是一道罅隙,因此,电影艺术的自由,也就在这道罅隙之中。谢飞是幸运的,他继续走传统路子并获得了巨大成功,从《本命年》到《黑骏马》,他的电影更接近人性的要求,但他没有深入下去,艺术上的“温情主义”多少削弱了他对生活峻严的思考。 相对于大量粗浅化的作品,《城南旧事》和《人鬼情》的出现是个意外,是被多数垃圾包裹着的两颗珍珠。吴贻弓的《城南旧事》和黄蜀芹的《人鬼情》是中国新时期电影中少有的“言志”的作品,在艺术上也相当成熟,它们朴素而真实,触及了人们情感和心灵最幽深和柔软的部分,传达出了人生的况味。《城南旧事》是一部表现一个女孩告别童年,逐渐成长的电影,而成长也意味着内心的壮大,影片不仅揭示了人的内心世界这一隐秘的领域,而且手法上富有诗意,吴贻弓是从“谢晋模式”中率先走出来的艺术家。《人鬼情》则是中国电影在再现和表现、传统和创新相结合的探索中做出样板性成就的影片,但吴贻弓和黄蜀芹以后的作品都乏善可陈,像《海之魂》《画魂》这样空洞无物的电影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他们之手,中国很多导演拍着拍着就重复自己了,拍着拍着就不见了。 1979—1983年,以第四代导演为主力的群体探索,进入了一个稳定期,延续了四年之久的中国新电影的第一个浪峰已经过去,由于谢飞、吴贻弓、黄蜀芹、吴天明、滕文骥、郑洞天、胡柄榴、张暖忻、黄健中等导演的努力,中国观众逐渐恢复了对电影的感受力,这也是这些导演对中国电影的贡献。这一代中的很多导演都投入到“主旋律”影片的拍摄中,如果说以“主旋律”影片为首的国产主流电影在我国特有的社会文化语境中,为确立、弘扬主流意识形态与精神文明建设,尽了它最大的职责,为社会主义电影事业做出了不可否认的贡献,他们也是有功劳的,但有一点也必须指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导演,已经习惯了接国家的定单,接老板的定单,而没有能力在没有定单的情况下做一个作品,他们没有真正参与到电影艺术自身的建设上来,在电影史上是没有位置的!他们不具备把严肃题材拍出光彩的能力,他们只是成就了自己的社会角色。 “第五代”导演的横空出世,可以说,他们真是生逢其时。80年代是一个创新的年代,机遇加上自身的才华使陈凯歌、田壮壮、张军钊、吴子牛、张艺谋等人在中国影坛呼风唤雨,他们是新时期电影最大的获益者和推动者,他们的出现使中国电影出现一个明显的上升期。在第五届“金鸡奖”的评奖会上,黄宗英“舌战群儒”,要给予陈凯歌的《黄土地》足够的“名分”,时间证明《黄土地》完全可以进入最优秀的中国电影的行列。《黄土地》之后,无论对它持何种态度的人,都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中国电影,它是一种精神拓展的证明。《黄土地》的出现,使多少有些暮气的中国电影出现了新的可能性。但陈凯歌以后的作品,戏剧性和通俗性湮没了批判性,尽管《霸王别姬》使陈凯歌的国际声誉达到了顶峰,但里面已经缺少了真正的洞察,他放弃了《大阅兵》《边走边唱》《孩子王》以来的探索,他认为电影是一个传奇。和80年代相比,90年代明显缺乏生机,电影人已经丧失了把事情往前推进的耐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