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美国影坛依然可以称得上是“梦幻之年”。卢卡斯的《幽灵的威胁》以高科技为武装,使开创了新好莱坞时代的“星战系列”在时隔20多年后又卷土重来,拉里和安迪兄弟的《黑客帝国》则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特技手段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自由游走,打破了传统科幻影片的模式,迪斯尼的动画事业在《新人猿泰山》的问世中得到进一步的扩展,成本仅万余元的《女巫布莱尔》则以高达1.3亿的票房回报续写着好莱坞关于市场电影的神话。与此同时,由斯皮尔伯格等人所创建、近年来一向以充满动作和高科技场面的大制作令观众耳目一新的“梦工厂”则把目光转向一位来自英国的电影新人——33岁的山姆·门德斯。他在1999年拍摄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美国美人》而一夜成名。影片以美国中产阶级的居住地——城市郊区为背景,展示了以莱斯特·伯纳姆命名的美国中年一代、同时也是中产阶级的代表者最后的悲剧命运。它在现代情节剧的范式中融入一种黑色喜剧的风格,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四分五裂的家庭和分崩离析的社会中贪婪的妻子和危机中挣扎的丈夫,邻居家暴虐的父亲和乖戾的儿子,叛逆的女儿和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少女,期间所交杂着的种种正常和非分的欲望、各类人物对自身的拯救和对平庸生活的反抗以及主人公们对自我生活盲目的执迷或反省,都足以使其成为1999年美国影坛最复杂和独特的影片之一,它也因此被称为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现代美国的生活启示录。尽管影片中不乏主人公莱斯特对生命追逐中的些许亮色和作者们对年轻一代爱情的肯定,但它的基本色调无疑带有浓重的黑色的阴影。 灰色生活中的另类英雄 《美国美人》是一部以家庭生活为内容的剧情片。如果溯本求源,其内容和样式一直可以追溯到好莱坞电影中经典的情节剧,而后者又发源于一个多世纪前欧洲戏剧舞台上的一场历史变迁。其时,随着18世纪欧陆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一种新的戏剧形式——通俗的情节剧开始在西方舞台广泛风行。它以新兴的市民阶层生活为内容,也把一批新时代的主人公——被视为鄙俗和低下的中产阶级人物带上了长期由贵族占据的艺术舞台。而在这之后,同样由资产阶级工业革命催生的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电影的艺术规范实际上也主要移植于这一平民化的艺术形式和内容,而将其不断发扬光大者则是这种通俗电影的故乡好莱坞。 好莱坞的情节剧,特别是其后形成的家庭情节剧在其黄金时代成为在电影中构筑“美国梦”的一块坚固的基石。它多以象征着美国中产阶级理想的“核心家庭”为对象,在对家庭关系、爱情、婚姻以及其他道德伦理的问题的描写中展示着中产阶级道德理想的准则。其中如20年代西席·第米尔的一系列“时尚电影”,更是通过对从进食、穿衣、交友以及聚会等各种流行的所谓高尚生活情景的精细和铺张的展示,向当时的观众传达着一种标准和理想的生活时尚,成为一个时代广为大众模仿的生活准则。而到三四十年代,情节剧不但成为好莱坞类型电影的基础,也成为描写理想的家庭生活,为公众确立社会道德伦理规范的一种有力工具。只是随着二战后旧好莱坞的解体和美国现代电影的问世,传统的“情节剧”从形式到内容才开始面临着新思想和新的美学原则的冲击。1967年,美国新电影的代表人物之一迈克·尼克尔斯的《毕业生》通过一个大学毕业生的眼光冷静地分析了美国中产之家内部的空虚和裂痕,成为利用传统的情节剧向所谓的模范家庭发出挑战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随着越战的结束和在此期间美国国内社会意识形态的四分五裂,美国公众开始把目光更多地转向自己的生活。《克莱默夫妇》、《普通人》、《金色池塘》、《母女情深》以及《雨人》等一系列接连获得奥斯卡奖的影片几乎无不把视点转向了当代美国的家庭生活,并通过将叙事重点从情节向人物内心世界和人物关系的转移对所谓的美国梦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它们或者以对当代中产阶级家庭中的婚姻关系、职业女性的命运以及这些一度被看作完美、稳固的家庭内部惊人的裂痕的展示,引发起整个社会对传统家庭关系的思考——如《克莱默夫妇》和《普通人》,或通过对传统道德关系的呼唤而激起社会的共鸣。这一将剧情片转向现实的潮流一度大大提高了好莱坞和奥斯卡的声誉。只是在随后的数年中,随着美国电影的再次进入商业的高潮期,传统的类型片如西部片、惊险/恐怖片以及爱情电影和高成本、大制作的影片才又一次成为主流电影的标准产品。耐人寻味的是,制作这类电影的高手之一斯皮尔伯格在世纪之交却放弃了自己长于制造的梦幻,而选中了初出茅庐的门德斯和这个关于描写几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郊区生活的题材。这似乎不仅可以看作是导演门德斯,也不妨说是一向以美国中产阶级欲望和理想的代言人著称的斯皮尔伯格试图对自我生活进行的一次世纪的反思。 《美国美人》称得上是近年来关于当代美国普通人现实生活的一部力作。如果说近年来我们看到的有关现实题材的好莱坞电影大多是围绕着暴力和犯罪展开的话,本片虽然也涉及到了吸毒、暴力甚至是有关死亡的主题,但其镜头焦点指向的却是日常生活中的当代美国家庭和这些家庭中的普通人。尽管《美国美人》的题材算不上新鲜——中产阶级居住的郊区、破碎或危机四伏的家庭、人到中年的中产者所遭遇的生活以及精神的危机等,作为许多电影和媒体中常见的话题,这些平凡的生活情景并不能构成影片令人压抑的黑色力量。因此,如果说《美国美人》与以往关于美国现实生活的电影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由斯派西扮演的那位可悲、可怜复又可笑的主人公莱斯特·伯纳姆。他不但是这一平庸、琐碎的黑色生活的承受者,同时他也作为一个大胆的幻想者和反抗者被赋予了一种“英雄主人公”的含义。 人到中年的莱斯特是一个典型而又颇为独特的当代中产者们的代表人物。“我叫莱斯特·伯纳姆。这里是我住的社区,这是我住的街道。这是我的生活。我今年42岁,再过不到一年我就要死了……”在莱斯特的女儿简和男友里奇一段对话之后,莱斯特的这段语调冷静、平和的画外音把观众直接带入了他的生活——并且应该是他生命的旅程中接近最后的时刻。接着,我们看到了这位居住在绿茵覆盖的郊区别墅里的中产阶级男子生命最后一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