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大明宫词》在故事的编排、语言的对白上标新立异,花样翻新,尽管初听那舶来的莎士比亚式的、现代味极浓、略显造作和拗口的花腔语体,稍稍有些不顺耳,但是,我们对这样的抑扬顿挫的书面语并不陌生,因为在这之前琼瑶类的港台电视剧早已把书面语操弄得令人见惯不惊了。 但《大明宫词》显然在语言上找到了堵截琼瑶式古装戏长驱直入的武器。 我们愿意把它归类到一种本质上仍是“戏说派”的门类中去,尽管它外在的表现形式是一种装模作样的严谨格调和现实主义的幌子招牌。 综合地看《大明宫词》,使人联想到去岁颇轰动的《雍正王朝》,这两部电视剧就像是比翼双飞的雌雄剑,尽管一阴一阳,但一出鞘,都极致地闪烁着光谱有异却意旨雷同的光泽。 应该说它们的内核都是大陆的。 看港台的古装戏,你会觉得很热闹,矛盾也势不两立,但它压根儿不想去深度化地触及什么政治,揭示什么沉重的思考。这大概也是它被诟病为浅显、轻浮的原因吧。 而大陆古装戏,都有一种严谨的一本正经的味道,说什么也离不开政治化的叙述倾向。 《雍正王朝》叙述了一个男性对于权力的欲望和观念,而《大明宫词》则偶合般地写出了女人在权力漩涡中的挣扎和混沌。交错在这两部电视剧中的对于权力的深刻反思,是港台电视剧不愿去涉足的。港台片的发展是另一个方向,它有足够的胆量和兴趣,把宫庭斗争写成儿戏,把皇帝写成嬉皮士。 《大明宫词》的独创意义也许在这里,就是在用沉重的政治化叙述历史的时候,做到了引人入胜。 它的法宝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就是活学活用了莎氏语言,用那种现代味极浓的腔调诉说着“心情”、“光泽”、“象牙塔”“元素”这些相当现代感的名词。它生成了一套朗朗上口、多见于文学作品但在影视中却较为罕见的、具有独创意义的新语汇。 《大明宫词》终于一吐大陆古装戏憋闷许久的心中块垒和窝囊气。我们的古装戏被港台戏压迫得太久,为了抢夺这块领域,我们不得不因循着港台片的思路,模仿着人家的技巧,去绞尽脑汁,装疯卖傻地搞笑,或矫揉造作地言情。 《大明宫词》的杀手锏就是它终于找到文学这个港台片无力匹敌的绝招,以此出奇制胜。它所具有的文学的语言,稳重、扎实、华丽而不可抗拒,其中不乏逻辑的力量贯穿,任何港台片都在这方面甘败下风。 琼瑶的说情是多么的淋漓,但她的语言不厚重,这也是她贻讥之处。我们在说情上逊于她,但我们在历史深刻的总结和揭示上,在语言的表达上却是琼女士难以望其项背的。 如果说港台片的人物更受性格操纵的话,那么这部电视剧像大陆通常文艺作品一样,更多地受一种理念的强烈左右。这个渊源远溯可谓久矣,最巅峰当数“文革”期间,受“阶级斗争”主导论的影响,文艺作品都是在这强烈的主题理念下,展开着想象和情节的推进。为了表达所向披靡的理念,人物的性格都要向其投降、倾斜,甚至历史事实都被迫服务、服从于这一理念。 在《大明宫词》中,作者内定了一个“权力和情感”关系的母题,然后,据此衍生出情节,落实了人物性格,让它们交错、交流、交锋,显映在荧屏上,就像一篇洋洋洒洒的文学化了的论文,好似一番旁征博引、纵横捭阖的大专辩论赛。为此,它和戏说具有了相同的质地,配置了同样的大胆,不惜篡改历史,最终目的都是在阐述着它的理念。 剧中的武则天、太平公主似乎已不再是历史上的人物,她们不过是作者重新确定了内涵、概念化了棋子,被动态地搬演着、演示着“权力和亲情”之间似乎永远没有答案的矛盾、困顿和角力。 武则天、太平公主这两个在历史史册上性格相当模糊不清、且无甚反差的人物,重新被界定为两种生存法则的代表,分别立足于权力和情感的站台,形成了一个寓言式的人为的对立,也构成了矛盾的基础。 特别是作者重新诠释了薛绍对太平的意义,把他们之间的恋情推上了人间爱情至极的层次,从而为作者概念化地证明太平的悲剧命运夯实了基础,也更加反衬出太平与第二任丈夫同床异梦的荒唐和不合理,更隐含着太平后来不堪张易之情感一击的可悲和无奈。 作者精心地把这两次婚姻设定了不同的内涵,其实历史史实看不出这两次婚姻背后的情感波澜,甚至电视剧中的薛绍之妻被武则天赐死这一关键的情节,在历史记载上见到的却是发生在太平第二任丈夫武攸嗣身上的事。 如此移花接木,倒成全了作者编造故事的天衣无缝。甚至太平公主后来对张易之的迷恋这一历史上公认的丑闻,也被冠以一个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就是她初恋情结的再一次寄托和转嫁。这里,作者不惜编造出薛绍和张易之面目具有惊人的相像,从而洗刷了历史上太平私生活上的污点。也许这才是莎士比亚戏剧给予该剧真正的影响。像《哈姆雷特》的故事早有多种版本,但只是在莎翁的经营下才成为经典。同样,有关武则天的影视也称得上汗牛充栋,但那大多数是对历史乏味的学舌,而《大明宫词》则写出了作者的一种理念,一种对历史的最新见解。 这一切的编排可谓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作者就要冒破坏历史的框架,干预历史的递进,甚至严重到改写“二十四史”之嫌,但好在作者竟真的把这一群在历史记载中看不出情感纠葛的人物,编织进了一以贯之、前后一气呵成的矛盾纠葛之中,使之具有了新意。但付出的代价,是删去了不能自圆其说的历史真实成分,如历史记载太平与薛绍生有多子,且后来参与宫庭斗争,但电视剧中都因为他们无法容纳进经强行入轨制造的的故事链条,而装聋作哑、避而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