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作为自文艺复兴以来,绘画、照相、电影、小说等文艺载体的纪实主义流派所孜孜以求的美学理想,最终由于电视本性的特长和当代主流视觉文化的冲击,在电视纪实中发挥了卓越的影响力。在当今大众文化一味消解现代人对生命和命运的严峻性和重要性的感悟时,电视纪实力图抚平人们“生活在表面”的失重感。在抗拒后现代传媒的负面效应的过程中,电视纪实传播操作表达层面的理性依据在发挥着巨大作用。就电视纪实传播的美学风格而言,它主要受制于三个因素,分别是叙述主体,摄像镜头和观众,这三者相辅相成,建造一个从创造者到接受者双向交流的立体结构。以下我分别从叙述主体的隐瞒、摄影机的运用、观众的读解三方面一一论述。 一、叙述主体的隐瞒 这里引入了一个叙述学的概念:叙述主体。叙述学(Narratology)是60年代在法国诞生的一门新学科,它的代表人物托多洛夫认为叙述学研究的对象是叙事的本质、形式、功能,无论这种叙事采取的是什么媒介,文字、图像或声音,它着重研究的是叙事的普遍特征,尤其是故事的说法。这里的“故事”是指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构筑的叙事文体,新闻报道通常被视为故事,电视纪实作品也是同样。由于叙述学受语言学的观念和研究方法的影响极大,所以叙述主体就被定义为“主语”,它“不仅指完成或承受行为的人,也指(同一个或另一个)转述该行为的人,有可能还指所有参与(即便是被动地)这个叙述活动的人”(注: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47页。),在另一种说法中,它被看成是“言语中的主观性”。所以电视纪实中的叙述主体就不能只理解成为创作者,它可以是作品中的人物,也可以是画面外的声音,可以是急促打出的字幕,也可以是一个缓缓移动的镜头……叙述主体只是在理论上被拟人化了,所以,也可以把它抽象为“主观性”。按照叙述学的原理,一直存在着两种叙事方式的对立,即“纯叙事”与“完美模仿”的对立,现代小说理论把二者分别称为“讲述”(telling)与“展示”(showing)。电视纪实的叙事方式属于后者。在“展示”中,叙述主体不介入或很少介入叙事,尽可能不留下讲述的痕迹。也即中央电视台《生活空间》的标语虽是从习惯上表达为“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但实际上正是靠“展示”完整的现实故事博得观众的信任。在隐瞒叙述主体的叙述话语中,只要不致破坏读者那种正在亲身经历叙述事件的幻觉,就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展示”的效果。电视纪实在操作表述层面上最突出的美学意境之一就是叙述主体不介入的“展示”,它至少验证了两个“公理”: 一是叙述学学者所提供的公式:信息+信息提供者=C(注: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页。)。C是常量,这个公式表明的信息量与信息提供者的介入恰成反比,“展示”的定义是最大的信息量和信息提供者的最小的介入,“讲述”的定义则正好相反。 二是后现代美学相对于现代美学“可呈现”、“可想象”的关系所赋予事物的“不可言说”的美感。后现代美学把“不可言说的”表现在“再现本身”中,它不再从完美的形式中获得安慰,也不再以相同的品味来集体分享一种情感,后现代美学寻求新的表现方式,就是传达对“不可言说”的认识。正如利奥塔号召的那样:“我们的职责不是去提供实在,而是为‘只可意会’的事物创造出可以想象的暗示。”(注:弗朗索瓦·利奥塔:《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译后记第209、210页。)任何统一的、整体性的主观意识都不应在电视纪实中张扬。 当代大众媒介的传播意识是“客体”、“受者”本位,提倡的是非实证科学的人文方法,包括哲学、文化学、语言学、符号学等等。电视纪实叙述主体的隐瞒也体现了这个立场。但“叙述主体的隐瞒”是一个外观美仑美奂,内部却复杂矛盾的纪实境界,一方面它要完成类似罗兰·巴尔特提出的“零度的写作”,另一方面它还想告诉观众,它只是对“叙述主体”的“隐瞒”而非“排除”(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排除”)。这个“度”该如何把握呢? 解构主义哲学大师德里达认为“写作是撤退”,是作者通过写作并在写作中“撤退”,“在写作中,仅只创造一个可供写作主体永远消失的空间”,“写作主体利用他在自己所写的东西的所有冲突和差异,隐藏了他独特的个性和标记”(注:德里达:《继续生存》,见布鲁姆等撰《解构与批评》,转引自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05页。)(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他的看法比结构主义符号学家巴尔特“写作的零度”更为偏激,巴尔特说,“在他(作家)看来,平民的世界现在构成了一种真正的自然,这个自然在说着话,在发展着一种将作家排除在外的活生生的语言。而在他的手指之间情况正相反,历史也提出了一种装饰性的和有害的工具。”(注: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原理》,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03页。)值得一提的是,德里达和巴尔特的理论背景是高度发达的后工业化社会,他们在追随并放弃存在的哲学的人道主义与历史观后,形成了这样的观念:将丧失了个性、历史过程性的世界看成一个高于一切价值存在的结构,所以我们应以扬弃的态度看待这些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