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宣称“我不想重复自己”的张艺谋,引人注目地拍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影片《有话好好说》。这部改编自述平的小说《晚报新闻》的电影一反导演获得巨大成功的新旧农村题材老路,是一部由“‘三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故事改造而来”的“关于男人的故事”的当代都市题材电影。对《有》片,张艺谋自己认为:它“是一部很风格化的电影,是少数派电影,不是主流电影”;“从手法到意识都打破了我过去的影片”,“它具有探索、试验性质,很具有个性,不是常规的娱乐片,它能引起观众的广泛兴趣。”因而,循导演主观意图,结合影片客观实际,对《有》片进行全面深入的解读和评析,无论于观众的欣赏认识还是于国产电影的创作总结,都很有必要。 都市的浮躁与荒诞 《有》片在叙事表层讲述了一出不无闹剧色彩的喜剧故事。个体书商赵小帅在多次谈朋友告吹的情况下对新结识的女青年安红狂追不舍,不惜花钱雇民工在其所住楼下反复高喊:“安红,我想你!”甚而叫民工拿通俗情歌《牵挂你的人是我》的歌词当诗向楼上高声宣读。这一出格之举惹恼了安红的新情人——安达娱乐公司的老板刘德龙,遂率众暴打赵某。自卫中,赵某抢来围观看热闹的电脑爱好者张秋生新买的手提电脑作武器砸人摔坏,并发誓剁下刘某右手……影片在赵某是否会剁刘某之手的悬念释解过程中,展示了一个又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三个男人”的“噱头”。 由于表层叙事的随意简单及其喜剧色彩,《有》片可以让人不加思考地乐呵呵地观看和欣赏。然而,在深层意蕴上,该片则不动声色地阐述了一个较为严肃沉重的主题——都市的浮躁与荒诞。它传达了现代人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和感觉。同时,影片表层叙事的极为风格化则使这一主题得以强化,让每一个深入思考者不能不严肃面对。这即张艺谋所谓的“把雅和俗看似对立的双方结合在一起,雅俗共赏”。现代都市的浮躁与荒诞极为抽象,外延无拓展性,但却有着丰富深邃的时代内涵,一如张艺谋所说:“主题是多义的,当代意识很强”。 通过对《有》片影像符号相似性转喻及其所指意义系统的细致考察,可发现其多重意旨。 一、现代都市人在某种意义上失去了公众道德和人生原则。置身有着几千年文化积淀和众多传统美德沿袭的国度,人一进入社会也就进入传统文化和道德营造的氛围,并确立作为社会人所生之为人的根本,进而使社会的安宁、和谐得以实现,然而因转型期的现代社会中不少都市人信仰缺失,浮躁庸碌、困惑迷惘、我行我素、感性冲动,“老子天下第一”之风愈刮愈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失落了应该承继的传统美德和应该坚持的人生原则。女青年安红的恋爱观是随意扭曲的,与赵某表示亲热,便是要“比试比式”床上功夫;赵某追女朋友也追得离谱,我行我素到了不顾整幢楼居民安宁的生活秩序,雇人在楼下狂喊“安红,我想你”,继遭至居民的谴责甚以污水相泼;在被另一感性冲动很不理智者刘某聚众暴打之后,固执到难以理喻的赵某便发誓剁刘某之手并切实付诸实施;本为阻止恶性砍人事件发生而耍酒疯的老实人张某,在受到“老子天下第一”者酒馆“二大爷”的捏鼻灌醋、脱光衣服等严重人格污辱和肉体摧残之后,也鬼使神差地提刀要找躲得无影无踪的“二大爷”拼命,并情急之下砍了阻止自己的已不欲剁人之手的赵某一刀。 二、现代都市人安宁的生活秩序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了,浮躁的动荡不安的因素侵入到个人生活领域。女青年安红的家因其随意的个人恋爱问题带来的副面效应而变得动荡不安;安红同楼居民们安宁的生活,也因其不无感性冲动色彩的恋爱而受到外来因素的侵扰遂充斥烦燥和愤懑;老实巴交的电脑爱好者张某,从未“惹过谁,招过谁”,却因围观打架而使新买的手提电脑成为废品,自己安宁的个人生活也从此动荡起来,烦躁、无奈、委屈、愤懑接踵而至;不仅如此,张某也因自身境遇的逆转而从一个老老实实、劝人向善者变成一个在公共场所穿着背心、裤衩提刀找人砍杀者,并被派出所治安拘留。 三、现代都市不少人的社会生活较大程度上是随意和惘然的,他们难以找到自身在社会中的位置。由于外部世界千变万化,难以捉摸,不少现代都市人对所置身的社会缺乏了解、认识;对其感到困惑,产生怀疑,对自身也缺乏信心、勇气;自身和社会生活显出惘然和随意性,他们没有明确的行为目标和意识目的,在纷繁复杂、冷漠世故的社会中难以找到自我位置。《有》片中赵某和张某在故事快结束时也不知道各自的姓名,原因自然亦是那“忙忙叨叨的当代生活”。也因如此,散淡迷惑的赵某在谈了两个吹了一对之后,对新结识的女朋友尽心尽力狂追,不管自身的行为是传达了对女友的爱还是对女友的伤害,杂乱无章,匪气十足,随意所为。结果当然只能是告吹。刘某率众暴打赵某是感性的冲动行为,要为此付出精神的(被赵某追得到处躲藏)物质的(付赵某五万元赔偿金)以及肉体的(脑袋被掉落的音箱砸得鲜血直流)惨重代价。显见,这些事件的行动主体在行动中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着应该做的事,亦不明白自己是否会实现某种目的。其行动陷入杂乱混沌的迷狂状态,不了解自己,不认识世界。 四、现代都市人因自身行为的随意性及荒诞性,在很大程度上显出散谈的“多余人”色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叛逆着这个社会,与其格格不入。《有》片中的安红和赵小帅则是现代都市“多余人”的代表。在恋爱问题上安红所显示出的随意性和叛逆性是令上了年纪的人吃惊的——“睡就睡”,“比试就比试”;她在处理自己与赵小帅、刘德龙的关系上的摇摆性也是显而易见的。赵小帅“猴急”之后狂追女朋友所显露出的随意性与荒诞性足以说明他自身的凄凉境遇;对自己摔坏张某电脑的诡辩也显出他缺乏理性的是非观念;为报复逞能剁刘某之手的实际行动则标示他并无明确的生活目的;虽经派出所拘留教育,仍义无反顾地要剁刘德龙之手,反显出他以此为荣、以此为乐的心态。安红、赵小帅是符号的化身,他们隐喻出现代都市人在复杂多变的社会生活中困惑、迷惘、浮躁、无奈、动荡、不安、混乱、狂放的荒诞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