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水浒传》所引起的巨大反响,为我国四大古典名著的电视改编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剧中演员表现导演调度等无疑出色,且已然淋漓尽致于荧屏,而一般隐于幕后常为人们忽略的编剧功夫,在热烈的评说中也被推到了前台显要位置。电视剧《水浒传》所传达出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独特审美信息,使人们不能不对古典名著电视改编这一当代审美创造种类给予更多的关注和研究。 相对于四大古典名著前三部的改编,《水浒传》无疑为改动幅度最大者,《西游记》、《三国演义》明显是走忠实原著文本的路子,《红楼梦》据现代“红学”研究成果对原著文本有所更动,但也主要集中于高鄂续补的后四十回,而《水浒传》的改动则贯通首尾。其改编可分为两个层面,一是小说审美传达方式向电视方式转换层面,也是人们大都谈论过的层面,如史进、张俊、解珍、解宝等事迹的约简,朱仝、董平、张清等人物的省略,大胜童贯三败高球等情节的压缩,以及相应重点人物和情节的铺陈渲染等等。这无疑使全剧更加紧凑精彩。此类增删幅度不小,却属一切改编的共有之义。而更深的层面则属超越原著主观倾向或价值观念的深层“改造”。这种“改造”虽然亦可划入改编范围,却不一定是改编所必须具有的内容。比如以上提到的《西游记》与《三国演义》等电视剧的改编,此类深层“改造”就不多。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的深层改造,概括起来有两个方面,一是现代女权观的羼人,二是现代政治观的影响。就外在形式上看,前者更多体现在全剧前半部分,后者则主要表现于后半部分。以下逐一论之。 一 关于《水浒》中的妇女形象及妇女观问题,50年代初便曾有人提出和讨论。大致有两种意见,一是“整部《水浒》对妇女的态度就是很坏的,因为它写了潘金莲、潘巧云、贾氏、阎婆惜、刘知寨的老婆、白秀英等坏女人”。另一种是“作者并没有要以这些坏女人来概括全体妇女的意思”(注:冯雪峰:《回答关于〈水浒〉的几个问题》。)。这些观点并未完全触及要害。更关键的问题似应是:写了坏女人还是写成坏女人?电视剧《水浒传》便是从“怎样写”这个层面做文章。原著中尽管有追求平等张扬勇武等某些逾越封建意识形态主流的思想,但从根本上说仍饱浸着儒家正统的影响。其间重须眉轻裙钗,扬忠义贬性爱的观念非常浓重。女性形象在《水浒传》中本来就处于十分次要的地位,而且,其中除了孙二娘、顾大嫂和扈三娘三位性格男性化的梁山人物外,其他女性基本都被描写成大恶不赦的刁婆淫妇。电视剧《水浒传》站在现代女性观的立场,对众多女性形象或多或少都加添了“翻案”之笔,使得这些女性虽仍罪不免死,却无不“事出有因”甚至“情有可原”。 潘金莲为抗主子凌辱而被强行嫁配“三寸丁谷树皮”武大,本身便是一桩“冤案”,原著中虽有西门庆与王婆勾结引诱潘金莲的段子,但讲起潘金莲,一开始便说她“为头的爱偷汉子”。在与西门庆相见说话之时,“这婆娘一双眼也把来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当武大寻来时,竟“分明教西门庆来打武大”。但在电视剧中,除了着力铺陈西门王婆的诱骗外,还着重加添了二人对潘的胁迫威逼。而对潘金莲,则增加了为武大买药以及懊悔和无奈的描写,令人觉得潘氏犯罪的起因主要是不满强加的婚姻。而武大在其眼中虽非佳偶却是好人,她对武大虽无爱情却有怜悯。对于阎婆惜的改编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原著对其极尽诋贬,指为“酒色娼妓”,渲染其恶待宋江,但却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即她是母亲典与宋江的外室。电视剧根据原著隐含的事实加以发挥,增添了阎婆惜渴盼宋江明媒正娶,与她结为合法夫妻的内容。这一愿望成为二人讨价还价中阎婆惜最重要的也是宋江最不能接受的条件。结果,原著中贪色好财的刁悍妇人,在剧中成了争取地位的烈性女子,同时也进一步突出了宋江作为儒家思想的理想典型恪守父母之命的重孝意识。 如果说潘、阎二妇“作恶”尚有与男性不合理的嫁配为根由的话(正因此,《水浒传》着墨最多的女性潘金莲早已为川剧《潘金莲》及有关文章“平反”),那么杨雄妻潘巧云、卢俊义妻贾氏等为罪便属毫无道理。然经电视剧改编后,便注入了某些正面价值。潘巧云为情所累,对裴如海一往情深,甘冒不韪,宁死不悔,不无渴求真实爱情的悲剧意味。贾氏为奸人所惑,虽一时昧于哄诱,却真心搭救身陷囹圄的卢俊义,最后也表示痛心悔过,亦不无令人同情之处。张都监家的养娘玉兰在原著中着墨极少,只是张都监陷害武松圈套中一个带名字的卒子,但在电视剧中亦被敷衍成一个软弱善良令人同情的女性形象。她既钟情于武松又被迫参与陷害,最后悔恨交加,甘愿饮刃。 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女性形象是名妓李师师,虽然作为原著笔墨至为恭敬的“赵官家”的爱妓,小说未像以上人物那样安排可耻下场,但仍说“这李师师是个风尘女子,水性的人”,描写中亦带有轻侮。电视剧却根据原著中李师师对浪子燕青的慕恋,将其推演、改编成侠骨柔肠、风韵致绝的卓越女性。她敢于离弃真龙天子而与容颜带伤的燕青浪迹天涯,成为全剧着墨不多却极具亮色的形象。 小说《水浒传》中的女性观是陈腐的。如果囿于对原著的忠实而将这种倾向照搬荧屏,难于获得观众的认同,达不到积极的审美效果。上述女性形象的改编,自人性上说无疑更富合理性,就形象而言无疑更具丰富性,从名著改编角度讲也大致保留了原著的情节(即便改动最大的玉兰形象,也有张都监假意许配武松的根据)。尽管有的略显牵强,但却获得了观众普遍认可,应该说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