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值世纪之交。通常,“世纪之交”只是时间长河中普通的一瞬,但对于现代中国的人文科学研究,尤其是对于现代汉语修辞学这样的学科来说,却并不仅仅意味着一张老日历的飘落和新日历的启用。中国修辞研究的传统源远流长,然而,具有独立的学科意义的汉语修辞学,却是本世纪内的产物。滥饬于世纪初的中国现代修辞学,几度消长,如今,则又到了一个值得省思的历史转折点。 问题之一:中国修辞学,“时间即进步”? 20世纪中国现代修辞学,正如中国大多数现代人文学科的发展史一样,相应社会的变动,也可以分为若干个历史时期,如分为:“世纪初至1949年”、“1950年至1976年”、“1977年至今”这样三个时期。 那么,应该如何概括这三个不同时期的修辞学研究的特点呢? 通常认为:1900年至1949年,是现代修辞学的“草创与建立时期”;1950年至1976年,是现代修辞学的“普及与深入时期”;1977年迄今,则是“恢复与繁荣时期”。对中国修辞学而言,“时间即进步”。似乎尽管不无潮涨潮落,但“就中国整个现代修辞学史的创立和发展”而言,百年修辞学史,是一直不断“深入”的历史,尤其是到了“第三个时期”即“繁荣期”,“无论从数量上看,还是从质量上看,修辞学的研究成就都是其他时期不可比拟的”。 大致而言,近百年中,中国修辞学研究的队伍的确是在不断“扩容”,尤其到了八十年代末,修辞研究者的数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与此相应,修辞学史上第一本专门刊物《修辞学习》于八十年代创刊,订数一度高达十万,包括一套又一套修辞学丛书在内的论著的产量也于此达到了高潮。进入九十年代后,虽然修辞学论著的产量明显下降,但修辞学教授、副教授、博士、硕士的队伍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可惜,学术论著与专业队伍的数量的增加,并不等同于学科的进学。就论著的数量和专业工作者的众寡而言,中国修辞学的发展是可观的;然而,就学术的论著的理论高度和范式创新而言,情况却就不同了。 不是吗?今天,我们如果要了解早期现代修辞学的风貌,最重要的参考书是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可如果是要学习现代修辞学的理论,最重要的参考书依然还是这本六十多年前的《修辞学发凡》。这当然是《修辞学发凡》的骄傲,可难道不也正是当代修辞学者的悲哀吗? 也许,我们并不是找不到一本从体例的安排到论述的圆熟上都不输于《修辞学发凡》的著作,可是,这类《汉语修辞学》在总体上读来仍让人觉得是《修辞学发凡》的“修订本”、“增补本”甚至“删节本”。这又怎能成为超越前贤的“成就”的标志和标志性的成就呢? 在成功地——而不是尝试性地——走出《修辞学发凡》的范式之前,当代修辞学者似乎未可轻言“繁荣”与“不可比拟的成就”。缺乏全面开拓的理论建树而全力依赖数量的增殖,称“繁荣”尚可,称“无可比拟的成就”则就未免太乐观了,进入九十年代以来,尽管我们从未拥有过如此之多修辞学教授和研究生,但修辞学研究却明显在萎缩:研究者的队伍在缩小,研究论著的产量也在迅速递减,而修辞学研究的创造力与影响力更在大幅下降。 问题之二:《修辞格》“只是机械移植”? 学科的进步应该是研究范式的进步。就此而言,在总体上,中国现代修辞学的研究范式还是停留在二、三十年代。 在当代修辞学界,论述得最多的,使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最受国外重视而又是招致国外批评的,依然是“修辞格”。 这“修辞格”洋洋大观于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而得名却始于唐铖的《修辞格》(1923年版)。对唐氏的《修辞格》,当代学者往往多强调它不过是英国学者纳斯菲尔《高级英文作文学》的移植。可是,正是由于这种近乎“机械”的移植,才开辟了汉语修辞学的一个新境地,开创了一种范式。也许,对于《高级英文作文学》来说,《修辞格》新意无多,然而,对于白话文运动正风起云涌的汉语和对传统语言分析方法已感很不“解渴”的二十年代学子来说,《修辞格》却不啻平地春雷,在当时文化语境中所显示出的理论新意,知识落差,学术风范却是极其可贵的。 几十年来,“修辞格”仿佛修辞学餐桌上的“主食”,尽管“主食”的味道吃起来显单调乏味,但还没有一种“副食品”可取而代之——即使你可以一餐二餐都不碰“主食”。 由唐铖的《修辞格》而观,一种修辞学论著的价值也许并不在于其“出身”是否“机械”地移植了异域文化或别种学科,而在于它与其所处的学术语境有没有足够的“思想落差”和“知识落差”,在于这“思想落差”、“知识落差”能否引起我们的思考,从而造成一种新的风气。 就此而言,“机械”移植的《修辞格》显然要胜于时下流行的修辞科学论著。修辞格这种研究范式可以说明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少,但《修辞格》的价值却是永恒的。 问题之三:《语法修辞讲话》“只是消极修辞的成功”? 中国现代修辞学的范式同唐铖初创而由陈望道确立之后,几十年中,也不断有人试图作出新的努力,其中,最为成功的当属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1951年)。 在唐铖《修辞格》出版几十年后有影响的修辞学著作中,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是最主要的一部不讲辞格、不讨论修辞方式的“修辞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