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过程”的美感距离

作 者:
戴抗 

作者简介:
戴抗 云南大学出版社副总编、副编审 (云南昆明 650091)

原文出处:
曲靖师专学报

内容提要:

本文从布洛“心理距离”说起,勾勒了“距离”与“纯形式静观”的异同关系,推及与实际功利不离不即的“审美适中距离”,分析了实现和保持“适中距离”的态度和方法,强调了“注重过程”的审美意识。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9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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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仅从逻辑定义的准确程度上衡量爱德华·布洛( EdwardBullough)提出的“心理距离”(psychology distance)一词, 那么,这一概念或许是不够严格的。在此基础上提出的“适中距离”、“距离极限”、“距离内在矛盾”等说法也就显得含混而玄妙。对这点,近代美学界不是没有微词的。然而,布洛的审美心理距离说并未因此而消声匿迹,它不仅成为本世纪以来最有影响的美学理论之一,而且在审美实践活动中为人们所领会、所接受。布洛距离说的合理内核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距离才是审美的“适中距离”?怎样才能获得这种距离?是本文想探讨并试图回答的问题。

      一、距离与纯粹审美观照

      布洛距离说的合理内核是既强调了审美中无关功利的观照态度,又强调了审美活动最终离不开实用功利。这个由布洛在美学领域首先提出的崭新概念——距离——出现在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它由我们的自身感受所形成,是一种“心理的距离”。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也可以转换为这种心理距离,布洛称之为心理距离的“特殊形式”。

      强调审美的无功利观照态度,在美学思想史上可谓源远流长。东方庄周、西方柏拉图、继之而起的夏夫兹博里、康德、叔本华等等,都谈及这方面问题。其中说法虽不尽一致,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审美中的“无关功利性”。这确是审美心理研究中的一个重大发现,诚如哈罗尔德·奥斯本在《美学与艺术理论》中所高度评价的那样,这个发现有如找到了心灵中的一块新大陆,或者说,发现了“自我意识”中的一块崭新的领域。在这点上,布洛的距离说与康德的“纯形式观照”说、叔本华的静观说非常接近,所谓雾中行船忘记恐怖和危险,把注意力转向“那仿佛由半透明的乳汁做成的看不透的帷幕”。“这种经历把宁静与恐怖离奇地揉合起来,人们可以从中尝到一种浓烈的痛楚与欢快混同起来的滋味”。说的就是暂时忘记实际危害性,由观照产生了审美愉悦。然而,我们进一步留心,则发现布洛的说法不完全等同一“纯粹的静观”,他强调了现实进行着的“经历”,强调了“浓烈的痛楚与欢快的混同”。一句话,并非远离现实功利活动去做超越生活的静观,在一定条件下,实际进行的现实功利活动不但不妨碍静观的进行,反而有助于审美观照活动。当然,这须有一定的条件保证,比如在行船中观雾,一是客观上行船不能有危险,不能相撞或触礁,一是主观上要拉开心理距离,暂时忘记自己的危险处境,一如在安全的陆地上观雾一样。

      就审美态度而言,纯粹的审美观照与布洛“心理距离”说并无本质的区别,二者都基于审美的无利害关系这一前提之上,就观照的主客体而言,布洛“心理距离”说实际上是把审美的主体或客体看作是一个既是有利害关系的对象,又是一个无利害关系的对象,侧重研究处于某种实际功利活动中的主体如何获得审美愉悦的问题。因而,这种观照的特征至少有以下三点:

      1.丰富性:一般说来,可以肯定的是感觉、知觉、想象、情感、思维是审美感受中不可缺少的几种基本心理因素。实际功利活动的多寡、长短、大小等因素,对审美中的感知、理解、想象、动情诸环节有重大影响。关云长率周仓单刀赴会,行进途中,面对晚霞映红了的浩荡长江、周仓颇为激动,大呼“好水”,“好水”!关云长也激动异常,但他却沉吟出:“水涌山叠,少年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桔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由然热,好数我情惨切,这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想起当年的赤壁大战,想起周瑜黄盖,想起人生事业……身负重任、经历丰富的关云长比周仓的感受更为丰富。俄国著名画家列宾在创作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时,记忆和想象的运动觉和肤觉以及别的内部感觉的表象和意象都转化为艺术思维的感性形式的组成“部件”。他感到自己同纤夫一块拉得“精疲力尽”,被灼人的烈日,口干唇焦的渴劲和疲劳所“折磨”,他的“磨出血的”双脚陷入沙中,他的胸脯被纤绳紧紧地勒着,感到磨伤的皮肤在刺痒地痛。这种感受何等真实而细致!我们很难定列宾本人是否拉过纤,但他至少体验过类似的皮肉折磨,有过类似的涉及痛苦、危难的实际活动。

      2.深入性:审美中的理解是多层次的,理解的深入,意味着美感的深化。但理解的深入,又必须以广泛的知(科学、伦理)和切实的利(实际功利活动)为前提。关云长感受的深切,当然与他的教养、知识、思想深度和情感力量有关。贾宝玉对封建社会的否定远比梁山好汉们更为彻底。为什么?因为对很多梁山好汉所想往的生活——朝廷招安、封子荫妻、荣华富贵、娇妻美妾——是他有过许多实际体验而又彻底否定了的生活。所以,他可以超越古今之人,见人之未见,成人之未成。如鲁迅先生所言“颓运方至,变故渐多,宝玉在繁华丰厚之中,且亦与‘无常’觌面……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汉文学史纲要》)

      另外,仅以审美对象的形式要素和形式结构而言,尽管经过漫长的离析过程,看起来仿佛是“纯粹形式”,然研其本源,莫不积淀着极深厚的功利目的性。一弯曲线,一方矩形,鸢飞鱼跃,花好月圆,看起来是形式,但其中暗含着若干自身功利性及人类的功利目的。如果人们能够进一步认识到这些,那么,就会为他的纯形式观照增添更魂丽的色彩。正如鲁迅先生所深刻指出过的那样,艺术是“不用之用”,在美的愉悦的根底里,倘不伏着功用那事物也就不见得美了。当我们仰望广漠无垠的太空,当我们俯视浩淼烟波的江海,我们从审美愉悦中得到的潜移默化的性情陶冶,是其他意识形态所不能代替的;一出好戏,一本好书,在我们思想感情上激起的强烈共鸣更是其他意识形态所不能代替。它们的社会功利内容和效果体现于比较间接的方式里,通过了一种特殊的心理反映过程而达到和实现,而布洛的距离说正是更多地注重和强调了审美中潜伏的功利性这一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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