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B83-0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5227(1999)03-0030-(06) 审美解放问题,美学家们谈得不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康德、席勒和黑格尔。他们探讨的侧重点虽然不一样——康德主要讲的是追求心灵的自由,席勒主要讲的是追求人性的自由,黑格尔强调的则是通过审美达到绝对理念王国以获得超越时空的无限自由,但偏于理想的假说却是共同的。这就难免有空想的性质。 其实,审美解放是有前提的。只有解决了相关的前提条件,审美解放才不致于成为一种空想。换言之,审美解放问题首先是审美本身的解放问题,我们就姑且把它叫做“前审美解放问题”吧。 前审美解放问题,首先是一个解决现实的“审美沉重”的问题。 在现代社会,审美的沉重主要来自一切都商品化的大潮。因为这一大潮对现实生活的冲击、渗透,几乎使一切都被物化和肉欲化的迷雾笼罩了。而现代科技成为第一生产力的事实,又几乎使现代科技成为价值和财富的代名词,于是现代科技手段和产品在特定条件下便转化(上升)为一种具有意识形态性质和力量的东西,强烈地影响着甚至统治着人们的思想,使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产生复杂的变化,而地位意识、物化意识、感官享受、功利主义以及各种现代追求欲、占有欲的膨胀,又不仅仅直接导致现代人与传统道德规范、理想人格之间的矛盾冲突,导致个体人格的自我分裂,甚至导致了掠夺自然、鱼肉他人、科技犯罪,从而影响到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人自身的肉体和精神的关系的和谐与平衡。有些人一面肩负着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的重压,一面又渴望寻求新的价值;一面承受着差强人意的利害欲网的束缚,一面又幻想着返璞归真。叶朗先生说得好:人生境界问题是一个美学问题。( 注:叶朗:《胸中之竹——走向现代之中国美学》360页,安徽教育出版社。)在自我分裂的人生境界里,审美作为一种心灵的活动,它那企望自由翱翔的翅膀怎能不沉重!因此,要获得前审美解放,首先就要冲破物欲、肉欲的束缚。(这一点,只要我们重读一下鲁迅的小说《幸福家庭》、尤奈斯库的剧本《椅子》、恰佩克的剧本《万能机器人》,看看现代一些人在某些所谓“行为艺术”中如何演绎性行为,我们就可以省悟到。)于此同时,还要在科技发明、创造和运用中积极倡导“生态技术美”的观念,让美在科技活动中、在科技工作者手中得到释放。 审美的沉重,还来自大脑负担的偏重模式。它主要表现为传统教育只注重运用左脑,以为左脑是负责“有意识”活动的“显意识脑”,右脑则只是操控“无意识”的“潜意识脑”,以致左脑负担过重。这样一来,又助长了社会上形成的“知识至上”和极端功利主义的风气,反过来又刺激教育更偏重知识和功利,更偏重左脑的开发。因此,偏于情绪、情感、心灵感悟和想象、创造活动的右脑的运作能力就越来越钝化。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要获得前审美解放,就得树立“全脑人类”意识,使人们成为能够均衡协调地使用左脑与右脑、善于释放脑潜能的人。对此,英国天才物理学家荷金格博士对“右脑世界即将来临”的警示与呼吁,日本七田真教授关于21世纪的人类即将进入“第二进化”阶段,进入“全脑时代”的预测,对前审美解放无疑是个喜讯。(注:参见台湾《“爱”和“乐”全能教育杂志》1998.4.4第105 期陈韶韻整理的《全脑时代》。) 其次,要获得前审美解放,还得自觉改变审美偏见,弄清“美是什么”、“审美是什么”、“主体和客体构成审美关系需要什么条件和中介”。 据《文汇报》1999年3月5日第9版张新颖《艺术与时尚》称, 有一次撒切尔夫人在格拉斯哥博物馆参观,她虽然对梵高的《向日葵》端详过,而且当她说“梵高画的菊花真不可思议”时,馆长还提醒过她“这是向日葵”,可她仍然激动地坚持说:“这根本不是梵高画得最好的菊花。”这种先入为主的权威卖弄同理论上的偏见一样,是有碍于审美本身的解放的。 笔者个人认为,美并不是对象本身,而是对象所具有的可以引起审美主体以至人类主体的普遍肯定性情感反应的精神价值,这种富有情感性的精神价值是客体在以它的存活状态跟审美主体和人类主体发生联系并确证、肯定、净化、提升了人的本质力量时才显现出来让人感受到的。既然如此,那么,美就可以分别从客观方面和主观方面加以考察:从客观方面看,美是一种可以激活审美主体的情感体验能力和内省的智慧,昭示美好未来,能够形象地确证、肯定、净化、提升人的本质力量,促使审美主体以至人类主体超越现实存活状态,从而引发普遍肯定性情感反应的信息;从主观方面看,美则是审美主体以人类的历史或现实的存活状态、特别是其中最具情感张力的两极样式——人的艰辛与欢乐作为参照系而孜孜以求的一种富有正面情感价值的精神目标,一种充满着激情和想象的理想世界。审美就是以上述信息和心象为对象,通过凝神观照和悉心谛听,在审美主体、人类主体和对象的存活状态的比照中充分感受和感悟对象对审美主体和人类主体所具有的情感性精神价值关系,以达到审美主体自身的“心理完形”和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心理完形”的过程。“完形”的结果,就是在主观上完成美的自我塑造,在客观上则创造出新的美的产品,如美的艺术作品,美的艺术境界,美的生活环境,美的科技产品和生活用品,美的生活主人等等。 饶有兴味的是,就审美主体自身的“心理完形”而言,审美活动的方式有点儿象哲学上的“中观方式”。这种方式,按照印度当代哲学家维希瓦纳特·S·纳拉万的解释,它“不是一种回避和逃跑的方式, 也不是在每个营地上把不中意的东西丢弃的消极否定的方式,而是吸取最好的东西的积极肯定的方式”。(注:参见纳拉万的《泰戈尔评传》44页,刘文哲、何文安泽,重庆出版社1985年版。)因此,审美可以使主体的精神感觉和实践感觉得到某种净化和升华。但是,由于人的本质在根本上要受到社会实践中形成的历史与现实的社会关系所规定和制约,审美作为一种心灵的追求,又不会停留在“中观的方式”上,而表现出对社会实践前进要求的趋同并要求得到社会实践的证认。而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又觉悟到:“在初期的发展阶段上,单个的个人似乎更完满些,那正是因为个人尚未造就内容丰富的个人关系,而且因为那种个人关系尚未成为脱离个人而独立的社会力量并与个人自身对立的社会关系。”因此,“留恋那种原始的圆满”是“可笑”的。(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草稿)第一分册100页。)而从历史的进程看, 个人已经不是孤立的单个人,而是处在复杂社会关系中的人,他所具有的“人的本质”已经“不是单个人所具有的抽象物”,相反,它已经成为与个人自身对立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注: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8页。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虽然作为单个人往往会有一种荒谬的空虚的感觉,但客观的历史进程又告诫着人们:“相信必须停留在这种彻底空虚中,也同样可笑。”(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草稿)第一分册100页。 )人的这种自我觉醒,必然使审美既超越原始的单个人的有限的“圆满”,又超越复杂社会关系制约下的现代单个人的虚空,成为心灵在对象世界的游履中透过现实世界的极限,在无极限的希望世界里对个人与社会的圆满性发展的一种无极限的追求。如果说,审美的解放指的是审美主体在审美中所实现的自由,那么,这种审美的自由也就是审美主体把个我的原始自足性和现代荒谬虚空性消解于上述内在追求的一种无限过程。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审美是现代性主体在心灵深处和外在世界进行理想化交往的一种良好方式,是现代人解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良好的精神实践方式。它作为现代人对理想化的存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一种心灵探索和追寻,在本质上跟积极扬弃自我异化而真正占有人的本质,从而真正解决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立、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抗争,使历史之谜得到解答的“共产主义”方式(注:参见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73页,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是相通的。正因为审美是人的本质朝着深层次的形象展开,是现代人在充满激情与想象的情景中对人性在更高层次上的复归的追求,它才会引起人类主体的普遍喜悦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