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净化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孔建英(1939- ),男,山东平阴人,湖北大学教授。 湖北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原文出处:
湖北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本文对西方美学史上亚里斯多德提出的净化概念作了理论上的梳理,并对这一概念在我国当代学术中的运用情况作了评述,进而从生理学和心理学的角度,结合具体的审美实践,提出了艺术净化是宣泄与补偿的情感代谢的新观点。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9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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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号]J02,B83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1999)04-0041-0045

      一

      净化是古希腊常用的概念。毕达哥拉斯学派曾指出,借助于艺术可以使人们心里有害的激情得到净化,有利于疾病的治疗。柏拉图也使用过净化概念,他认为净化的本质在于使理想的东西摆脱一切非固有的感性成分而得到醇化。而亚里斯多德在《诗学》第6 章谈到悲剧的定义时说:“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注:《诗学·诗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第19、118-121页。)罗念生先生指出:“‘陶冶’原文作卡塔西斯,作宗教术语,意思是‘净洗’(参看第17章第2 段中“净罪礼”一语),作医学术语,意思是‘宣泄’或‘求平衡’。……一般学者把这句话解作‘使这种情感得以宣泄’,也有一些学者把这句话解作‘使这种情感得以净化’。”(注:《诗学·诗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第19、118-121页。)这就是说,亚里斯多德关于悲剧的卡塔西斯作用,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解释,即净化说、宣泄说和陶冶说。

      如果我们结合亚氏的其他著作来看,把卡塔西斯解释为净化更符合这个词的本义。比如亚氏在他的《政治学》卷8 里谈到音乐的教育作用时就强调了净化。他说:“音乐应该学习,并不只是为着某一个目的,而是同时为着几个目的,那就是(1)教育(2)净化(关于净化这一词的意义,我们在这里只约略提及,将来在诗学里还要详细说明)(3 )精神享受,也就是紧张劳动后的安静和休息。……有些人在受宗教狂热支配时,一听到宗教的乐调,卷入狂迷状态,随后就安静下来,仿佛受到了一种治疗和净化。这种情形当然也适用于受哀怜恐惧以及其它类似情绪影响的人。某些人特别容易受某种情绪的影响,他们也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音乐的激动,受到净化,因而心里感到一种轻松舒畅的快感。因此,具有净化作用的歌曲可以产生一种无害的快感。”(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第44-45页。)亚氏的这段论述不仅反复强调了音乐的净化作用,而且还特别说明:“关于净化这一词的意义,我们在这里只约略提及,将来在诗学里还要详细说明。”遗憾的是现存的《诗学》已残缺,无法见到“详细说明”,故此历来的亚里斯多德著作的研究者和诠释者,围绕着净化概念展开了长期的争论。

      自文艺复兴以来,人们对亚里斯多德净化概念众说纷纭,聚讼不已,形成了种种不同的净化说,其中比较有代表性而又产生了一定影响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第一是道德宗教意义上的净罪说。这种观点是从劝谕的角度去理解净化,认为悲剧可以净化怜悯与恐惧之情中的痛苦和利己主义因素,使心理恢复健康,进而培养起纯粹利他主义的情感。主张悲剧应以怜悯恐惧为媒介,净化罪恶的思想,借以达到道德的目的。悲剧对于恶人及其罪恶行径,应置于可怜可怕的境地严加惩责,使人望而生畏,不敢效法从而将所有的罪恶及其欲望铲除殆尽。比如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的文学批评家钦提奥,他在《论传奇体叙事诗》中谈到历史学家与诗人的区别时说:“诗人却不然,他借虚构来模仿辉煌的事迹,不是按照它们实有的样子,而是按照它们应当有的样子,可以适当地使罪恶的事物总是要引起可怕的苦痛的后果……这样就使我们的类似的情绪得到净化,激发我们去行善,像亚里斯多德在悲剧定义里所说的”(注: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第187页。)。 这就是说艺术的功用是劝人行善,激励人们去做善事而不去做恶事,显然这里的净化有道德上净罪的意思。

      第二是心理医疗意义上的宣泄说。这种意见认为,悲剧的怜悯与恐惧之情是以毒攻毒,以假想情节所引起的怜悯与恐惧来医疗心理上常有的怜悯与恐惧,这样就使同样的病态情感在宣泄过程中得到治疗,从而达到情感心理上的平衡。比如有的人把悲剧的作用比作医疗的作用,医生用有毒的药剂将影响身体的病毒解除;同样,悲剧借文辞、歌谣和音韵所表现的情绪力量,净化人们紊乱激动的心境。悲剧或诗的作用并不是传统中说的宗教劝谕、道德教诲,而是享受、快感或者喜悦。卡斯特尔维特罗就曾经说过:“亚里斯多德理解‘快感’这个名词,是借助同样的激情,通过上文已经论述的方式,把恐惧从人心中清洗或者驱除出去。这种清洗或者这种驱除,根据他的说法,如果来自相同的激情,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为‘黑多奈’,亦即快感或者喜悦,同时也应当正确地称为实用,因为这是靠很苦的药剂得到的心情的健康。”(注:舍斯塔科夫:《美学范畴论》,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第233页。 )在他看来,艺术的任务不是追求真理,诗的目的也不是教诲,所以它不是按照理性、而是按照激情的方式把恐惧从人心中清洗或驱除出去,即宣泄出去,从而得到心情的健康。

      第三是高度理性意义上的抑制说。这种意见的典型代表是法国古典主义者高乃依,他认为,戏剧主人公之所以有悲惨的遭遇,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主动地抑制甚至根除自己的情欲,反而过分放纵了激情。悲剧的功能就是借引起我们的怜悯和恐惧之情来叫我们节制感情和欲求,从而达到避免道德冲突的目的。高乃依的这种看法,显然是给净化增添了教化、劝谕的意义。对净化的这种解释,恰好表现了古典主义的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所有的激情和丰富多采的感性经验都必须服从理性的要求。高乃依关于净化的这种理解既合乎古典主义的理想,也完全符合古典主义戏剧发展的需要。他这种观点集中表现在他的《论戏剧以及根据必然律与或然律处理悲剧的方法》一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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