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I01[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5420(1999)05-0102-04 在道论中,“大”占有相当重要的一席。老子把“大”看作是与道相同的范畴,原因就在于作为表达天地万物运行规律的“东西”可以“同道”亦可“同大”,道与“大”同义。从“大”的特征来看,其一为无限,在视野内难以把握道的深奥、玄远、妙彻;其二为有似,似像而非像,具有不确定性。“大”的特征是对道的境界性展示,因为道是“大”的,所以体道应从“大”处着眼,才能认识道之远或道之妙,远是对大的说明或展开,在一定意义上,远深化了道的涵义,大将道推向了玄远,在玄远之处道具有了恍惚之特性,因此显得奥妙无穷,而妙确实是对玄远之道的境界性揭示,如果说大、远说明了道的无限性和肖似性,而妙却是道在意味上,趣味上的展现。从横向比较来看,大、远、妙、朴、玄德都是对道之境界的逐步展开、深化和揭示,在发展方向上,三者又是从纵向层次上逐渐深化的,所以道之奥妙之境便成为人生真谛的深刻释然。因此,体悟者把握了玄远之道的无限性,便体悟了人生奥妙无穷的意味和志趣。 一、道之大与大之美 《老子》一书中73处提到大,在字数上超过了道(72处),由此可见,对老子对大赋予了与道同等的意义和价值。他说:“故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老子》第25章,以下凡引此书只注章名)作为描述道的无限性的一种特征,大与道是同义的或在某种意义上超出了道。老子并没有把大推向不可知,而是把大作为道的一种特征将大拉回到道的身边,用远与返说明了什么是大。大没有绝对性,是似大而非大,当你觉得它无限遥远,难以把握时,它似乎又变得可以让你认识和把握,给人一种扑朔迷离,难以言说的状态感悟。 老子把大看成是审美理想的最高境界,因为大就是道。老子说:“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67章)“天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辩若讷,大巧若拙。”(45章)肖似任何具体事物,道就失去了大之所以为大的原因。老子认为道正因为大而不肖,故能大,即“不肖”之“肖”为大。这一富于辩证的思想,客观上深刻地揭示了美的创造规律即不肖似对象,不似所以为似。任何一种美的创造并非局限于一种具体事物的摹写,才能给人无限自由联想和想象的空间。对具体物象的摹写,最多只能给人一种具体感性的知识,或暂时的感官满足,而不能从更高的层次上领悟美、感受美。不过,老子所谓大,不是我们理解的西方美学的那种崇高,也不是有形有象的高大、壮大、宏大,而是一种不可名状不类似任何事物的无限之大,如“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41章)等都是对大的特性的最好说明。 庄子继承了老子的大美思想。他说:“夫道覆载万物者也的洋洋乎大哉!”(《庄子·天地》)“道”作为创始宇宙生命力,“磅礴万物”(《庄子·逍遥游》),“覆载天地”(《庄子·大宗师》),“洋洋乎大哉!”不但在气势和力量上显示出无穷的威力,而且在时空上也表现出无限性。如果说,世俗之美美在形象的话,那么,老庄的“大美”则超越于形象。“大美”不为时空阈限,其气势和力量足以创造一切,也足以冲决一切。在老庄看来,“道”的基本特性是“无为而又无不为”。大美起始于美又超越于美,还因为在老庄那里,大美体现了“道”的自然无为的特性。庄子说:“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庄子·天道》)庄子以“舜”作为悟道者来审视尧的所作所为。在舜看来,尧的政绩是斐然可嘉,但比起“无为而又无不为”的“天道”来,则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尧之治,只可称为“美”,而天道之治,则堪称为“大”。尧的“美”,带有功利色彩,有损于道,而天道的大美超越功利,自然无为,表现出宇宙生命力不为“外物”束缚追求自由的精神。 老庄对一切体现道的本质和特性的大美,都表露出虔诚的礼赞之情和真诚的赞颂之意。庄子说:“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庄子·天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不但天地有“大美”,放眼宇宙,鲲鹏“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庄子·逍遥游》),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庄子·人间世》),大海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不见水端”《庄子·逍遥游》,等等,都是“大美”的表现。 老子关于大美的思想对我国古典美学影响深远:在文论发展史上,道被描述为文论之道,文章风格的生命。很多学者以为只有孔孟之道,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后来所谓的道,基本上是儒道两家融合互补之道,有时偏重人事之道,有时偏重自然之道。屈原在《离骚》中对天的发问,对人事的求索,对美政理想的探讨就是人道与天道相结合的大美的表现。魏晋文学追求的玄远哲理、宇宙时空意识以及“微妙无形,寂寞无听”的审美意识,也是老子的大美思想的一种表现。其后陆机的“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的创作态势,刘勰《文心雕龙》中的原道精神,陈子昂《感遇》诗中的大道,李白所说的恢复古道,苏轼在古文革新运动中宣扬的“贯道”、“载道”都包含着对老子之大美的追求。在文学创作领域,由于受到老子大美思想的影响,语言表达和形象塑造注重哲理意蕴的表现,形象鲜明丰满而又有所隐,不完全显露无缺;遣辞作文直抒胸臆留有余地而不尽欲言。宋苏轼赞美诸葛亮《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乐全先生文集叙》)苏洵论韩愈文云:“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龟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渊然之光,苍然之色。”等等,都可以看到老子“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的思想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