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最著名的代表, 赫尔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的思想复杂多变, 理论涉足的领域相当广泛。一般认为,马尔库塞的思想发展大致经历了一个正—反—合的辩证法循环,这个循环是以两种方式表现的:一方面,表现为理论—实践—理论的形式;另一方面,表现为哲学—批判理论—美学的形式。在批判理论时期,马尔库塞提出的新感性(the new sensibility )理论。而到了思想晚期,马尔库塞尤其注重感性的形式。他认为,对感性的强调,正是达到更高层次上感性与理性统一(合题)之必然阶段(反题),而这种统一只有通过审美的形式才能达到。这样,他在理论中引入了审美之维,因为在他看来,人的本能解放之路实质上是一条通往审美的道路,审美的批判是达到社会根本变革的中介桥梁:“政治抗议一旦具有整体性质,它就会深入到这样的维度,即在根本上是非政治的审美之维。”(注:Herbert Marcuse:An Essay on Liberation, Beacon Press,Boston 1969,p30.) 一、审美之维的引入 美是感性所固有的特质。“美的东西,首先是感性的,它诉诸于感官”,“美学的根基在感性中”。(注:Herbert Marcuse:An Essayon Liberation,Beacon Press,Boston 1969,p42.)感性正是通过美的形式来显示其自身的是其所是,来表达其独立性以及其与相异原则的格格不入。在西方思想中,审美学(aesthetics)同时被解释为感性学。西方美学的创始人鲍姆嘉登认为,人们能够象建立知性的普通原则那样,去建立感性的普遍原则,也就是说,人们能够建立一种感性的科学,即美学。美学的目标是建立一种感性秩序,就是要把握在感性的美的直接表达中尚未被认知的或未被把握住的力量。在这里,马尔库塞通过对美学史的考察来揭示出感性在人类文明发展中,在现实社会中遭受压抑的历史的现实:“从该词的哲学历史来看,aesthetic 一词反映了对感性(因而对“肉体的”)认知过程的压抑对待。在这个历史中,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美学基础,抵御着理性的压抑规则。它努力去展示美学功用的中心地位以及把它作为存在的范畴建立起来,它激发出感性的内在真理价值,使它们不再堕入占支配地位的现实原则之下。审美学科具有一种与理性的秩序相对立的感性的秩序。”(注:Herbert Marcuse:Eros and Civilization-A Philosophical Inquiry into Freud,Beacon Press,Boston 1974,p181.) 马尔库塞认为,在对感性和审美进行压抑的人类文明史中,康德在他的天才之作《判断力批判》里,第一次在哲学的高度上对感性原则和审美的原则的合法性和独立性作了理论的确证。马尔库塞接受了康德的基本的美学思想,并进一步指出,人们将在康德的哲学中发现,自由和美是如此紧密地本质地联系在一起。马尔库塞把这一点看作是康德的伟大发现。 康德指出,美暗示着主体自由的能力。实践理性在为道德目的本身给予的道德律令之下建构起自由;理论理性在因果律之下建构出自然。自然的领域完全不同于自由的领域:任何主体的自律都不能进入因果律的领域,而且,任何感性材料都不能够决定主体的自律,否则,主体就会受现象界因果律的支配,就会丧失自由的意义。然而,主体的自律仍然会在客观现实中具有某种“效果”,并且,主体为自己确立的目标必须是真实的东西。因而,自然的王国必定会感受到自由的立法;在两者相会的地方,必定存在着一个调解者的层面——在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之间,必定有第三种能力允执其中。这种能力,促使自然的王国向自由的王国过渡,并将低级的能力和高级的能力联系起来,将欲望的能力和知识的能力联系起来。这个第三种能力,即是判断的能力。当与快感结合时,判断的能力就变成了审美的能力。康德有一个著名的命题:美作为道德的象征。道德性属于自由的王国,实践理性在自身给予的法则引导下实现于这个王国中。美作为这个领域的象征,就在于美直观地显现出自由的现实。既然自由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知能与之对应的理念,美的这种显现只能是间接的,即类似象征的东西。 在康德的哲学中,审美是沟通自由与必然的桥梁,它具有崇高的地位。在审美活动中,想象力对美感的产生起到了关键的构成作用。作为想象力,审美知觉既是感性的又不是感性的:它给予快感,因而它在根本上是主观的;但就该快感是由对象本身的纯形式构成,它又伴随着必然的和普遍的审美知觉。马尔库塞在这里进一步强调感性在审美想象过程中的主导地位,特别是强调了感性的质的特性对想象力的发挥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感性的自由受制于感性的秩序,它不仅受制于感性的纯形式(时间和空间),而且还受制于感性的经验内容,该内容作为被超越着的对象世界,仍然是超越过程的决定因素。想象力无论设计出什么样的美的形式,或崇高、快慰、恐惧的形式,它们都衍生于感觉经验。”(注:Herbert Marcuse:An Essay on Liberation,Beacon Press,Boston 1969,p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