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美学的批判

作 者:

作者简介:
朱立元 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院长 教授 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复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对康德哲学、美学的批判,是黑格尔哲学、美学的重要出发点和环节。本文从黑格尔紧扣近代哲学寻求思维与存在、主观与客观、理性与感性、普遍与特殊等一系列矛盾这一独特视角出发,论述其对康德哲学、美学在调解上述诸矛盾方面的巨大努力和进展所作的充分肯定与赞扬;同时,论述他对康德哲学、美学的种种局限性、特别是主观性的深刻批判,以及在此基础上所作的创造性发展;从而揭示两者之间的继承与超越关系。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9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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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格尔美学是德国古典美学的高峰和集大成,它是在对康德、费希特和浪漫派、谢林、席勒、歌德等一系列德国古典哲学、美学代表人物的基本思想的批判继承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没有对前驱者们美学思想的批判继承,也就不可能有黑格尔美学这个时代的高峰。本文主要论述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美学思想的批判。

      一

      黑格尔是把康德哲学、美学思想放在近代哲学不断寻求思维与存在、普遍性与特殊性、自由与必然、客观与主观、理性与感性、生活和意识等一系列矛盾、对立的和解统一的历史过程中来考察和评价的。

      黑格尔指出,上述这些矛盾或对立自古以来就困扰着人类的意识,但“只有近代文化教养才把它们推演成为最尖锐最剧烈的矛盾”,而“生活和意识之间的这种分裂替近代文化和近代知解力带来了一个要求,就是这种矛盾必须解决”,因此,“解决这种矛盾就成为哲学的任务了”(注:黑格尔:《美学》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卷第66-67页。)。具体来说,哲学就应“就这种矛盾的本质加以思考的洞察,指出真实只在于矛盾的解决,所谓解决并非说矛盾和它的对立面就不存在了,而是说它们在和解里存在”(注:《美学》第1卷第67页。)。据此, 黑格尔认为近代哲学、特别是德国哲学就是围绕着寻求解决这些矛盾这个时代的中心课题而展开的。

      同时,黑格尔还认为,美学的中心课题也是寻求上述矛盾的和解,只有在此基点上,才能正确理解艺术和美的本质,才能使美学获得科学性。他说,“哲学只有在懂得怎样根本地克服这种矛盾之后,它才能理解哲学本身的概念,因此也才能理解自然与艺术的概念”;又说,“这个观点不但标志着一般哲学的再觉醒,也标志着艺术科学的再觉醒,正是由于这种再觉醒,美学才真正开始成为一门科学,而艺术也才得到更高的价值”。(注:《美学》第1卷第69页。)

      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美学的批判,也正是由这一观点出发,围绕着寻求矛盾的和解来阐释、评价康德的;并且把康德的这种尝试看成整个德国古典哲学、美学寻求解决上述种种矛盾的探索史中第一个最重要的环节。

      二

      黑格尔在《美学》中论及康德哲学时,也是由此入手的。他说:“康德哲学不仅早就感觉到这种矛盾统一观点的需要,而且对这观点有明确的认识,把它阐明了出来。一般地说,康德无论是对于理智,还是对于意志,都把自相融贯的合理性(sich beziehende Verünftigkeit),自由以及自己认识自己为无限的那种自意识看作基础。尽管康德哲学还有些缺陷,这种对理性本身绝对性的认识——这是近代哲学的转折点——这种绝对出发点,却是应该承认而不容批驳的”。(注:《美学》第1卷第70页。)

      众所周知,康德的批判哲学,首先是《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都以绝对理性为基础,或者说以理性的绝对性为出发点。上文所引的“理解”(认识论)和“意志”(伦理学),就分别对应于理论(认识)理性和实践(道德)理性。在论述认识论时,康德区分了现象界和物自体(本体界),又区分了主体的认识能力为感性、知性与理性。他认为,人的感性和知性只能通过概念、范畴认识现象界而无法认识物自体(本体),物自体是人的认识能力的界限,是感性经验和知性概念均无法应用于或达到其上的界限。康德又提出了人的最高认识能力是理性,并与知性作出了明确的区分,这是康德的伟大创造。在康德看来,知性是在有限关系中的思维,其对象是有条件者与有限者(感性直观),它是通过直观而认识到特殊的;(注:参阅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莱比锡1818年版第258~259页。)而理性则是一种无限普遍的思维,是以无条件者、无限者即理念为对象的,按黑格尔的说法,它是“根据原则来认识的能力,通过概念在普遍中认识特殊”,而“理性原则一般是共相”(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4卷第275页。),这里,康德提出了理性要求认识无限者及理性产生理念(普遍)的观点,但他的理性又只能凭借有限的知性范畴去规定无限者,必陷于矛盾和背谬中。由此我们看到,康德的认识论虽局限于用感性、知性来认识现象界,但他并不满足,他提出理性,一是给感性、知性这两种面向特殊的认识能力以导引,并使之趋向统一;二是寻求在感性与知性统一的基础上人的认识能力向绝对方向的升华与突破。可见其认识论实际上是以理性的绝对性为基础的。正是在此意义上,黑格尔充分肯定了康德对理论理性绝对性的承认,称赞其提出理性是“要求把知觉、经验、知性的知识追溯到无限者”,并指出康德“说理性产生观念,这是一种伟大的说法”。(注:《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276页。)

      在论述伦理学时,康德更是把实践理性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实践理性是研究道德意志及其实现的。在康德那里,如果说理论理性仍然有局限,没有完全独立自主,不能完全脱离对象的经验性材料,并且不能对物自体(本体)、自由、上帝(信仰)领域即实践理性领域施加影响;那么,实践理性则走向无限,它是完全独立自主的,它不但在道德领域是绝对自由、决定意志和支配行为的,而且还能对认识领域即理论理性领域施加影响。黑格尔认为,康德的理论理性并未达到独立,其对象是外在的、被给定的,而实践理性则是自身独立的,绝对自由的,“意志是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正义和道德的行为均建筑在自由上,在自由里人有了他的绝对的自我意识”,因此,黑格尔充分肯定康德的实践理性观,认为“这是一个绝对性的观点;一个无限的东西展开在人的胸膛中。这是康德哲学中令人满意的方面。”(注:《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2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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