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艺术美学思维发展的历史看,可以说,凡是成熟的艺术美学理论,无不以严密的范畴体系为其标志。同时,诚如黑格尔所指出的,不同国家与民族在文化上和哲学上的区别“一般地基于思想范畴的区别”(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47页。),艺术美学理论的国家与民族的区别也必定取决于艺术范畴的区别。中国古代艺术范畴体系,乃指从整体上把握的关于中国古代文学、绘画、书法、乐舞、戏曲等艺术部类诸范畴的辩证逻辑结构之总汇。从对范畴及其体系的美学研究而言,也可以称之为中国古代文艺美学范畴体系。 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丰富艺术实践,产生并发展了一系列艺术范畴,同时在此基础上历史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体系,总结这份在世界艺术美学之林中具有殊誉的文化遗产,并弥补其因经验直观而造成的散点思维带来的不足,赋予它以辩证逻辑结构,对于弘扬祖国优秀文化传统和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美学、文艺学体系,都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艺术范畴体系的一般性和中国古代艺术范畴体系的特性 应当如何总结并建立上述体系?鉴于目前国内外对艺术美学范畴体系研究之现状,我们认为,首务当在有一个正确的科学的思维—研究方法。这种思维—研究方法,对艺术范畴体系来说,既不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也不是标新立异的“技巧”,而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从认识体系之细胞——范畴的本性起步,也就是说,必须从范畴本身引申出来,才可能是客观的、必然的、符合艺术发展史实际的科学方法。 关于范畴本性,通常界定为:范畴是反映客观事物和现象的最一般、最本质的特性、方面和关系的基本概念。辩证唯物主义基本常识告诉我们,任何简单的概念都已经是个别与一般、现象与本质的对立统一,并处在不停顿的转化过程中;它包含着辩证法一切要素的萌芽。既然如此,作为揭示面更广、认知层更深的纽结”(注:列宁称范畴为“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自然现象之网的网上的纽结”。《列宁全集》第48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33页。),范畴的本性亦当属于辩证逻辑自应是确定无疑的了。质言之,范畴是在矛盾对立中、在发展变化中、在普遍联系中反映事物和现象的本质。唯其如此,任何用形而上学的思维—研究方法来解决极其复杂的艺术范畴及其体系的企图和努力,都是不符合范畴本性的,自然也是难以奏效的,它充其量也只能是端正一组范畴的拼盘。唯有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逻辑的思维—研究方法,才是营构此一宏大系统工程的正道。 从辩证逻辑的观点看,或者说,从范畴的本性看,它的体系应当是怎样的呢?对比也许可以使问题更加鲜明。例如把词语、概念或范畴按一定规则和次序排列起来,也许可以称为通俗意义上的体系,但这决非是我们所要求的范畴体系因为这种通俗意义上的体系,仅仅呈现出外在的次序和统一,而与内在的必然性逻辑关系无涉。我们所要求的范畴体系,应当是范畴自身矛盾的展开,是内在逻辑的辩证发展;范畴对于它的体系,应是必然联系的表现。具体地说,这种体系的自身特点表现为: 其一,它是有生命力的矛盾的对立统一。 前述范畴本性已表明,范畴是人类高级思维活动之自身矛盾的统一:它既是自身,又是别的什么。因此,对范畴的研究,本质上是认识并揭示其矛盾的转化特性。然而,承认范畴的矛盾性是一回事,承认其矛盾能否转化则是另一回事。范畴并非如康德所看待的那样,是不能转化的东西。它因自身矛盾的同一和斗争,而不断“自己运动”。因此,范畴有其自己的生命和运动规律。人们只能认识它,掌握它的规律,却不能像堆积木似地随意组合它。 循同上理,由范畴构成的体系也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也在不断“自己运动”。它经过迂回曲折,由简单到丰富,由初级到高级,由低层次螺旋曲线进入高层次螺旋曲线,以至无穷。所以,体系不是凝固的、僵死的,而是富有生命力的、动态的结构。 艺术范畴体系相对于其它具体学科的范畴体系,又是一种特殊的矛盾统一。因为它所反映的实践活动——艺术审美,不仅要求真和善,同时还要求美,是真善美的统一。 其二,它又是历史的和逻辑的统一。 历史的和逻辑的统一,既是方法,同时也是内容。一方面,体系表现为抽象、普遍的逻辑结构形式,相对具体感性的材料来说,它是“阴影的王国”。另一方面,它又不是空洞的抽象,也不是与历史现实没有联系的普遍。作为客观历史的概括,体系既体现着丰富的特殊和个别,又是具有深刻历史内容的抽象和普遍。归根结蒂,是历史的东西决定逻辑的东西,而不是相反,既不像康德那样把逻辑的东西看作先验的思维形式,与客观现实无关;也不是像黑格尔那样把历史的东西从属于逻辑的东西,不是要求概念符合历史,而是头足倒置,强逼历史臣服于逻辑。 然而,历史的东西并不会自动变为逻辑思维形式,必须通过人们客观的历史社会实践,才能产生认识并进行科学概括。范畴及其体系的产生正有赖于这种实践,并以此作为检验它的唯一标准。范畴的逻辑体系虽来源于历史,但并非复制历史,在其逻辑行程中,它必然要摆脱“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22页。),依据历史发展的本质和规律对历史现象进行修正。总之,体系虽然取决于历史,却又不是历史的直接记录,而是对历史的一种提炼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