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悠永而涵造宏博的华夏文明中,传统习尚之约盟礼俗,亘代承续,流布深广,经久演递为颇具特色的文化形态。而“盟”的古文字形构即取象于“盟”的古仪物形貌。显然,结合古文字“盟”与古文化“盟”讨索,便可交相参验,从而互为印证。
这是许慎按照籀文、古文、篆文构形,根据《周礼》阐释盟法,参合《左传》讲述盟制,对“盟”字所作的说解。兹摭取《周礼》与《左传》有关原文备考: 《周礼·秋官·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北面诏明神。”(注:今译:司盟掌理盟辞记载之法,凡邦国之间存在疑忌而会同订盟时,就掌理盟约的盟书与行盟的礼仪,面向北,以所订盟约的文辞昭告神明。) 《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注:今译:王者若会合诸侯立盟,玉府就供给珠盘玉敦。) 《左传·昭公十三年》:“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以讲礼,再朝而会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注:今译:因此明王的制度,让诸侯每年聘问以记住自己的职责,每隔两年朝觐一次以演习礼仪,再次朝觐而诸侯会见以表现威严,再次会见而结盟以显示信义。)杜预注:“十二年而一盟,所以昭信义也。” 《左传·襄公十一年》:“凡我同盟……或间兹命,司慎、司盟……明神殛之……”(注:今译:凡是我们同盟国家……有人触犯这些命令,司慎、司盟……列位明察的神灵就诛戮他……)
文献记述,古人约盟,设盟坛,置方明,先凿地为方坎(坑穴),以牛(或马、羊、猪等)为牲,杀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立于珠盘,尸盟者执之,取牲鲜血,盛于玉敦(敦duì,容器),蘸血写盟书(或称载书),盟主宣读盟辞,告誓神明。盟者口饮牲血,或者唇涂牲血,谓之歃血,以示信诺。歃血完毕,牲载盟书正本及馀血,埋于坎中;盟者持盟书副本回归,藏于盟府(注:《礼记·曲礼下》:“莅牲曰盟。”孔颖达疏:“盟之为法,先凿地为方坎,杀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盛以珠盘,又取血,盛以玉敦,用血为盟书,成,乃歃血而读书。”另参《文物》1972年第4期《侯马东周盟誓遗址》。)。 参证上述相沿因循的古代约盟的礼仪,我们可以辨析上列甲骨文与金文“盟”字的构形。约盟的珠盘玉敦为器皿,其中的
则为器皿形(注: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盟”下曰:“朱盘玉敦,器也,故从皿。”桂馥《说文解字义证》“盟”下曰:“馥谓皿即朱盘玉敦。”);约盟时杀牲割左耳歃血,其中的
则为牲耳形。而后“盟”的构造由取象演化为兼取意,结构成分便有所变更。这是在于,“盟”本源于“明”而得义于“明”。“盟”与“明”,上古音原同属明纽阳部,中古音还均为明母庚韵,《广韵》亦皆注武兵切,而有的字书则以“明”直音“盟”,故音相同义相通。《左传·昭公十三年》解释云:“再会而盟以显昭明。”(晋臣叔向语)刘熙《释名·释言语》解释道:“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郑玄注《周礼·秋官·司盟》解释说:“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著其信也。”刘勰《文心雕龙·祝盟》解释曰:“盟者,明也。騂旄白马,珠盘玉敦,陈辞乎方明之下,祝告于神明者也。”在传世典籍与出土文献中,“明”字用以表示“盟”义的,不乏实证: 《诗经·小雅·黄鸟》:“此邦之人,不可与明。”郑玄笺:“明当为盟。盟,信也。”(注:孔颖达疏:“故知字误当作盟也。”向按:所谓“字误当作盟”者,此乃不知“盟”源于“明”而义相通,本可作“明”。毛亨传:“不可与明夫妇之道。”非是。孔颖达疏:“易传者,以下云‘不可与处’,言其夫不可共处也,此云‘不可与明’,亦当云其夫不可与共盟也。若是明夫妇之道,其明与否,夫独为之,非妇所当共。”甚确。) 《易经·随》:“有孚在道,以明,何咎。”李镜池通义:“明,借为盟。”(向按:原本指盟,非借为盟。)闻一多《古典新义》:“明,亦当读为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于省吾曰:‘明读为盟’。盟,对神发誓立约也。”(注:王弼注、孔颖达疏训为“明著”,另或训为“明察”,均不宜从。) 《侯马盟书》:“而敢不尽從嘉之明。” 《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五政》:“帝箸之明,明曰:‘反义逆时,其刑视之(蚩)尤。’” 《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谓燕王章》:“今王若欲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则莫若招霸齐而尊之,使明周室而焚秦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