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字的基本含义是婴儿、幼童。《说文》:“儿,孺子也。”即其证。由此引申,年龄低的称“儿”,可以是父母对子女的称呼,可以是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也可以是儿女或晚辈在父母、长辈前的自称。这些义项均常见,不必举例。然由年龄低义引申,“儿”又可用于称呼地位低的人,一些由“儿”语素构成的复音词也表示地位低下者。这些义项往往被误解,故分析如下。 第一,古代女子地位低下,故女子自称“儿”,表示谦卑之义。如《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五·木兰诗》:“木兰不用尚书郎,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儿”为木兰自称。《北齐书·崔暹传》:“天保时,显祖尝问乐安公主:‘达拏於汝何似?’答曰:‘甚相敬重,唯阿家憎儿。’显祖召达拏母入内,杀之。”“儿”是乐安公主自称。此义亦常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蒋礼鸿师《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均有解释,但多认为“唐代妇女自称为‘儿’”,恐未尽确。“儿”作女性自称并非始于唐代,以上引例即可证明。“儿夫”、“儿婿”、“儿家”等皆是女子自称其丈夫或其家。 “儿”为女性自称,与“妾”用法基本相似。另外,“奴”也多为女性自称谦词,所不同的是,“奴”有时也可以是男子自称之词,可参看《敦煌变文字义通释》“奴、孥、阿奴”条。“儿”作女性自称这一用法,已见于《汉语大词典》等辞书。稍微要补充一点的是,《汉语大词典》定义为“古代年轻女子的自称”,似乎不如《汉语大词典》“古时妇人自称”的说法准确,因为“儿”作为女性自称,不仅局限于“年轻女子”。如唐郑棨《开天传信记》:“又有妇人投状争猫儿,状云:‘若是儿猫,即是儿猫;若不是儿猫,即不是儿猫。’”“儿”有雄性义。这后两句话谓:如果是公猫,就是我的猫;如果不是公猫,就不是我的猫。这里看不出该女子是否年轻。 除了女性自称外,“儿”字还多见于一些与女性有关的复音节名词中。而这些合成词中的“儿”语素往往被误解为儿童或幼小之义。 例1.六朝及唐代诗歌中多有“歌儿”一词。梁张率《白纻歌》:“歌儿流唱声欲清,舞女趁节体自轻。”此以“歌儿”与“舞女”相对应,“歌儿”即歌女。北周谀信《北园新斋成应赵王教》:“文弦入舞曲,月扇掩歌儿。”此言月扇掩住了歌女的脸庞。梁武帝萧衍《咏烛》:“堂中绮罗人,席上歌舞儿。待我光泛滟,为君照参差。”“歌舞儿”即歌女、舞女。唐薛逢《醉春风》:“歌儿舞女亦随后,暂醉始知天地长。”“歌儿舞女”与“歌舞儿”同义。古代诗歌中描写歌女的诗相当多,兹不赘述。与“歌儿”同义的有“歌姬”。梁吴均《行路难》:“尽是昔日帝王处,歌姬舞女达天曙。”“歌姬舞女”与“歌儿舞女”同。持扇而歌者亦多为女性,北周庚信《和赵王看妓》:“绿珠歌扇薄,飞燕舞衫长”,即其证。此诗与庚信上引诗“月扇掩歌儿”相对照,亦可证“歌儿”指女性。 《汉语大词典》“儿”字条曾引唐薛逢“歌儿舞女亦随后”一诗,认为“儿”指对少年男子的称呼,未确。又释“歌儿”为“歌童”。引例有汉桓宽《盐铁论·散不足》:“今富者钟鼓五乐,歌儿数曹。”《水浒传》第七十八回:“高俅先发御营马出城,又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事实上,这些例子中的“歌儿”皆为女性。我们再看《汉语大词典》中“歌童”的解释:“亦作‘歌僮’。以歌唱为生的儿童。”这是昧于“儿”、“童”的幼儿义所致。《后汉书·宦者传序》:“嫱媛、侍儿、歌童、舞女之玩,充备绮室。”以上四类人皆指女性,嫱媛、舞女不必说,“侍儿”犹言婢女、侍女。《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袁盎自其为吴相时,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侍儿”即下文的“侍者”,指随身侍女。唐白居易《长恨歌》:“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亦其例。《汉书·长沙定王发传》:“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是“侍者”与“侍儿”皆指侍女。“歌童”亦指歌女。《晋书·贾充传》:“歌僮舞女,选极一时。”“僮”与“童”同。至于“歌童”为何指“歌女”,详后。 例2.《后汉书·崔瑗传》:“阎显兄弟悉伏诛,瑗坐被斥。门生苏祇具知瑗谋,欲上书言状,瑗闻而遽止之。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第听祇上书,禅请为之证。’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儿妾”犹言妇人,是轻蔑的称呼。而《汉语大词典》曰:“犹妇孺。”亦误,是不知“儿”作语素,是用于对女性含有轻蔑意味的称呼。 例3.古籍中常见“儿女子”一词。《汉语大词典》释为“妇孺之辈”,一些注解中也称为“妇人小子”,这个解释对不对呢?我们先看书证。《史记·高祖本纪》:“吕公欲嫁女儿吕雉与刘邦,其妻吕媪怒。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最后一句犹言:此非妇道人家所能知道的。“儿女子”指吕媪,没有孺子之义。 《史记·淮阴侯列传》:“吕后欲召(韩信),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陈)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人,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儿女子”是韩信对吕后的蔑称。我们还可以作一比较:吕后设计杀韩信一事,《汉书·韩信传》载:“(韩)信方斩,曰:‘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史记》称“儿女子”、《汉书》称“女子”,均指吕后,但《史记》所称更具有强烈蔑视的感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