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的“自然音步”

作 者:

作者简介:
冯胜利 美国堪萨斯大学东亚系

原文出处:
中国语文

内容提要:

汉语音步的实现一般都受到句法、语义的限制,所以有[1+2]或[2+1]等不同的表现形式。其中“1”跟“2”的分界主要依照直接成分分析法而定。本文讨论汉语中不受句法、语义影响和限制的纯韵律的“自然音步”,认为汉语中的“自然音步”具有自己不同于非自然音步的本质属性,同时由自然音步组成的形式跟由非自然音步组成的形式表现出不同的语法性能。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8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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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音节的组合

      音节组成的单位是音步。汉语的音步一般由两个音节组成,所以双音词如“语言”、“研究”以及双音节短语固定形式如“睡觉”、“走路”等等,都可以看做是双音节音步的产物(冯胜利1996)。

      由三个音节组成的音步叫“超音步”(Chen 1979)。 参照其中成分的句法关系可以分成[1+2]的形式,如“副经理”、“在车间”等,以及[2+1]的形式,如“豆腐干儿”、“皮鞋厂”等等。

      四字串一般由两个双音节音步组成,〔1〕如:“语言研究”、 “跟踪追击”、“天翻地覆”等等。单独构成一个音步的也存在。如[1+3]的有:[副[总经理]]、[打[葡萄糖]]、[续[红楼梦]]、[副[研究员]]等等。[3+1]的如:[[红十字]会]、[[自来水]笔]、[[在车间]吃]、[[用快刀]切]、[[总经理]会]、[[计算机]化]、[[二表姐]夫]、[[降落伞]兵]、[[被选举]人]、[[人类学]会]、[[东方学]会]、[[北京市]长]、[[常用字]汇]等等。当然,如果把“副总经理”念成[副总#经理],或者把“常用字汇”等念成[常用#字汇],则又回到韵律的[2+2]上来了。

      五音节的组合最一般的是[2+3]和[3+2]两种形式。[2+3]的如:[炮打[司令部]]、[火烧[红莲寺]]、[水漫[金山寺]]、[中国[音韵学]]等等。[3+2]的有:[薛仁贵[东征]]、[无政府[主义]]、[西红柿[炒肉]]、[无记名[投票]]、[三国志[演义]]、[不着陆[飞行]]等等。这些都是由两个音步(一个双音节标准音步和一个三音节超音步)组成的。五个音节也可以组成一个独立的音步,譬如:[[布鲁氏菌]病]、[[美尼尔氏]症]、[[充足理由]律]、[[万里寻亲]记]、[[中国音韵]学]等等。但是如果把[[充足理由]律]、[[万里寻亲]记]、[[中国音韵]学]念成“充足#理由律”、“万里#寻亲记”、“中国#音韵学”,则仍是韵律上的[2+3]。

      六音节的组合有:[2+4],如:“简直一窍不通”、“拼个鱼死网破”、“真是你死我活”、“北京金鱼胡同”等等。[4+2]的有:“中国音韵研究”、“无人驾驶飞机”、“吃完晚饭以后”、“无论如何不行”、“布尔什维主义”等等。如果把其中的[4]分析为[2+2],那么以上[2+4]和[4+2]的六个音节的组合都是由三个音步组成的。两个音步的也有,如[3+3]的:[[永久牌][自行车]]、[[中国语][音韵论]]、[[吃不了][兜着走]]、[[拆东墙][补西墙]]等等。其他的形式很少见。但是下面这种形式可以算作例外:[[考古人类学]刊]。从句法上分是[5+1],那么韵律上呢?[[考古][人类学]]可以说是两个音步(即[2+3])。但是“考古人类学#刊”,念起来就非常拗口。实际的说法恐怕是“考古#人类#学刊”那么就又回到三个双音步的组合上来了。

      七音节常见的韵律形式是[4+3]。如:“热爱人民热爱党”、“人民总理人民爱”、“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及大量的七言诗句等等。[3+4]的也有,如:“为他人做嫁衣裳”,“忽闻得喧声四起”。历史上出现过下列形式的诗句:“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过溪桥”(六一居士)、“鹦鹉杯且酌清浊,麒麟阁懒画丹青”(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总之,由一个独立的音步组成的七字串,极其少见(由轻声词参与的语串,如“在房·子·里·头·呢·吧”是例外)。

      音步在句中受到语义、语法、语用等因素的制约,所以不仅可以出现上述多音节音步,而且单音节音步也不乏见:

      饭,我吃(酒就不喝了)。 多、快、好、省。

      现代汉语的音节多半都有意义,表现出“音节—语素”的特征。因此音节的组合不可避免地造成语素的相加。如果语素的搭配不能不顾及语义和句法,那么音步的实现就不能不受语义和句法的限制。于是表现纯韵律的“自然音步”(即不受语义、句法、语用、语境影响的音步组合),似乎只有在双音节组合中实现,因为无论从句法、语义还是音节上看,它们一律都是[1+1]。然而大于双音节的组合就很难做到句法跟韵律的一致,于是出现搭配不同的现象:或者是[1+2 ]或者是[2+1],不但有[1+3]而且有[3+1],以至还有[1+4]或[4 +1]等不同的组合。总之,为了句法和语义的需要,汉语音步几乎无法在句法、语义的影响之外而独立实现。因此从语义为表义服务这一点来看,汉语中究竟有没有纯韵律的自然音步似乎也都成了一个问题。也许正因如此,尽管很多学者都在不同程度上看到了音节组合时的一般倾向和趋势,但均未明确提出自然音步的存在及其原始的属性。

      然而,语义的自然并不意味着韵律的自然。更重要的是,只有自然音步才可以真正告诉我们音步的原始属性,因为受到语言其他因素的影响而组成的音步,不是它们的“本来面貌”。只有根据反映纯韵律结构的“本体”(default)特征,才能揭示它们的原始属性。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汉语“音节-语素”的系统中,排除语义、句法、语用、语境等方面的干扰,找到“纯韵律音步”,揭示“自然音步”的本来面貌呢?看来不是没有可能。譬如:“布尔什维克”是音译外来词,其中各个音节均无意义可言。这些“无义字串”不会受“音节-语素”的控制,因此也不会受语义、句法、语用的影响。那么由它们反映出来的韵律结构,就应当是纯韵律结构;而由它们组成的音步也就可以认作汉语音步的“本体”结构。此外,下面的例子也可以用来检验汉语自然音步的本体结构,如:“工农兵”、“东西南北”、“天地君亲师”、“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虽然其中每个音节都有意义,但是并列结构使它们各自独立,诸音节之间绝无“亲疏远近”之别。因此由它们反映出来的韵律节奏也属音步的“本体结构”。下面即以这两类材料为对象来探讨汉语音步的自然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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