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朱德熙先生在香山语法会议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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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8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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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叔湘

      (1982—06—24)

      我看今天搞得挺正式的样子,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大家随便谈谈就完啦。

      今天本来有个打印东西都发了。原来我能否参加这个会没有把握,预备六月中旬到外地去休假,现在改了日期,所以还是来参加啦。临定同志(李临定)对我说,你得有个书面发言,那么,我就书面发言啦。书面发言已经印好了,现在还要发言;那么我就亏了。现在很多小孩喜欢讲“亏了”,我今天真是亏了。没有什么东西讲,只能随便扯一阵子。

      早几天看《北京晚报》。有人写了一段话,中小学里头教师强调死记硬背,压得这些学生喘不过气来,他反对,认为死记硬背不是好的教学法。我非常同意。这个话我本来也是经常说的。我遇到这些教师常说这些,死记硬背不是好办法。我们现在教育上面问题很多,经费不够,教师待遇差,校舍不够用,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教学法的问题。现在从小学,到中学,甚至到大学,都是死记硬背,已经到大学里了还是主要是死记硬背,这样子能否培养出很好的人材,我很怀疑。我觉得教育最重要的是培养一个很灵活的脑筋,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这个脑子很灵活,他遇到问题自己会想办法。他要找知识,反正有的是书。这就好办啦。学理工的人能够动手做实验,用现成的知识往他脑子里灌,他头脑能灌多少?总有装满的时候、装不进去的时候,而且怎么使用也是个问题。

      培养人材,人出来嘛,各行各业有各种工作做,其中有一种叫研究工作。这个研究工作也特别需要有个灵活的脑筋。完全用死记硬背的办法训练出来的人,那研究工作做不下去。现在听说有些大学招了研究生,这研究生还要求导师讲,我听呀,你跟我多讲呀,希望能引出研究的路子。在研究当中无非是两个方面结合起来,一个方面是材料,一个方面是一些想法。这好比我们做馒头,要发面,要有一个面团,同时要有一些发酵粉,然后面粉就发啦。光有面团,等于说光有材料没有发酵粉,发不起来;光有发酵粉,没有面团,也发不成。你死记硬背,只能是多给一点面粉,光有面团在那儿,它不发,你有什么用呢?发酵这个东西,决不是说等他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受了那个死记硬背的训练,到了当研究生的时候,说那个研究生导师轻轻拨动两下他的脑子就灵啦,没那么容易。他的脑子已经搞死啦,搞僵化啦。所以说,现在的教育,从小学一直上去,要逐步地把他的脑子搞灵才成。这个条件没有的话,种种工作都做不好,都不理想。

      早几天,为了今天要到这儿来,要说几句,没有办法,我就翻了翻一本什么杂志,一本在国外的一些华裔科学家办的《科学导报》。《导报》上谈到诺贝尔物理学奖金,1979年得诺贝尔奖的,这个人叫Vabo,杂志上介绍他说的话,我看很有意思。我念一下,就交卷。

      “第一条:现实世界中的问题,都没有贴上标签,告诉我们它的解决是需要伟大的发现,还是只差小小的一步。”意思是说这个问题好解决还是难解决,不知道。

      “第二条:如果你过早地卷进一个你不愿意去研究的问题,那将是一个错误。”说明研究问题不能勉强,奉命研究搞不好。因为对某些事情特别感兴趣,至少显示出这些事情适应你的才能,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个很大的错误。

      “另外一条:科学家一个很重要的素质是对于自然的进攻性。不要安于书本上给你的答案,要去尝试下一步。这种素质可能比智力更重要。”对于自然的进攻性,好奇嘛,为了解决问题,钻研去。“素质比智力更重要,往往是区别最好的学生和次要的学生的标准。”最好的学生有个钻劲。智力当然是需要的。

      “另外一条:挑选人不能只靠考试,因为考试只能考出一定范围内的知识。要注意思路活,敢于创新的素质。”

      我就作个传声筒,把这些话传一传。我看这些话讲得有些道理。

      朱德熙

      (1982—06—24)

      我坐下来讲不太习惯。我本来说不来的,李临定同志强调我非来不可。我就漫谈吧。在这屋里随便谈谈。

      前天商务印书馆要我编一套书《中国语法丛书》,就是从《马氏文通》开始一直到解放,国内一些书,把它重印一下,我给它写个序。写序时我想,从《马氏文通》到现在89年,快一个世纪了,我们的语法研究到底有多大进步?当然,考虑的范围,国外的也算。

      主要说解放以后,论文我不说。王力先生、吕先生的书是解放以前的,我们也不说。解放后拿成本的汉语语法书来说,如果要挑出来作为推荐的书,我想只有一本书就是《语法讲话》(丁声树等著——整理者)。这是我的估计,不知对不对?《语法讲话》是1952、1953年问世的,到现在已经30年。30年书出了不少,我估计现代汉语语法有上百本左右,但是我想不出有哪一本,水平超出《语法讲话》的。当然我没有看全。我想,好像没有。这样讲不是说《语法讲话》就怎么了不起,《语法讲话》有好些不足的地方,而且不平衡,因为是集体创作,但是我想不出30年来有哪一本超过它,我看不出来。30年不算短。如果从《马氏文通》算起,王力先生那本书,1943年,吕先生的书,1941年。这两本书的出版时间差不多,到现在也不过40年的样子。如果从20年代黎锦熙先生《国语文法》算起,相隔20年,但吕先生王先生的书,和《国语文法》比起来,跨了一大步。现在30年过去了,还没有一本书,超过了《语法讲话》。这个现象怎么说呢?不好。当然这里头要分析原因。有客观原因,说的是30年,“文化大革命”刨掉10年,那就剩下20年,20年里那个17年有很多时间用在干别的去了。当然还应看主观努力。没有什么特点,都差不多,都大同小异,还比较空。现在的现代汉语语法就是介绍语法架子,什么词类啦,什么主语宾语啦,一些术语,一些架子,讲完没有多少事实,它是空的。我不是批评别人,说我们写的书就怎么样好,人家写的书就不好,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们北京大学写的书也是这个样子。北大1962年写的《现代汉语》我认为就是空的。有人说这本书写得很清楚。它是空的,没有多少事实,没有多少规律,有什么用?语法要有语言事实和语法规律。《语法讲话》提出事实和规律。事实和规律很难划。北大的书也是这样。吕先生讲过多次,语法应研究具体问题,现在大家好像对这些问题都不感兴趣。是不是注意理论问题?离开事实没有理论,是空的理论,没有用。我觉得问题就是不研究事实,都是一些教材性的,不深入,也不解决实际问题。我讲话比较偏激一点。不去研究事实,所以没有什么新的见解。事实是根本,没有这个东西我们就什么也做不出来。我们去研究事实,新的东西和新的想法就会出来,离开事实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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