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置词“行”很早就引起了中外学者的注意。张相(1953)卷六“行”字条举宋元明词曲众多用例释作“这/那里、这/那边”。蔡美彪(1955)注云,“行”一般与“根底”同,在《元朝秘史》译文里常以“行”字对译蒙古语的与格助词,在元代碑文中很少用。日本汉学家入矢义高(1956)针对此注指出,蔡氏实际上把“行”解释成蒙古语的译词,但“行”在欧阳修、柳永、周邦彦等北宋人的词里就已经出现了(218页左下)。另外,小林高四郎(1954 )详细考察了《元朝秘史》旁译(即对译)和总译文中的情况,指出“行”分别与蒙古语的场所格、与格、宾格等助词相对应,并且推测使用“行”字对译,“并非完全不相干,可能有某种根据”,至于根据什么,他没有深究。此后,山川英彦(1967)对“N行”在《元朝秘史》里的用法进行了更为细致、 全面的描写,并且指出“~行”具有把应置于动词之后的宾语提到前面的积极功能。80年代以来,余志鸿(1983、1987、1992)几篇文章都是讨论阿尔泰语与汉语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问题,其中谈得最多最详的就是后置词“行”。余氏吸收了山川氏的研究成果,并扩而大之,举出元曲中的许多用例,明确地认为后置词“行”是汉语从阿尔泰语引进的语言现象。笔者近年对这个问题也很有兴趣,读书思考,渐有一得,现写出向汉语史、蒙古语专家及各位读者请教。 一 宋元明白话文献里有一种用在代词、身份名词后面的“行”(音读如“杭”),如:“我行、你行、伊行、咱行、谁行”,“郎行、娘行、爹行、贱妾行、君王行”等;偶而也用在指事或指物的名词之后,如“我去那酒色财气行取一纸儿重招;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纸儿赦书。”(元曲《来生债》二折[煞尾])宋代和明代比较少见,主要用于元代,下面分两类三种句式来介绍“N行”的用法和语法意义。〔1〕 1.1 A式:“N行”前面有动词或介词 (一)动/介+N行 “~行”有的相当于“这/那里”, 有的词义虚化,去掉也不影响句意。 (1)若言无意向咱行,为甚梦中频梦见? (柳永《木兰花》词;无意到我这里) (2)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周邦彦《风流子》词; 不到他那边) (3)你晓夜兼程来探访,都只为我行。 (《伍员吹箫》一折[天下乐];都只因为我的缘故) (4)衷肠说与谁行!(巾箱本《琵琶记》23出;说给谁, 对谁说) (二)动/介+N行+VP “~行”有的相当于“这/那里”, 有的词义虚化,去掉也不妨。 (5)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周邦彦《少年游》词; 在哪里过夜的。) (6)离魂暗逐郎行远。(姜夔《踏莎行》词; 跟随着情郎越走越远) (7)他怎肯去汉王行保奏。(《气英布》三折[滚绣球]; 到汉王那里保奏) (8)你在我行口强。(《西厢记》一本二折[朝天子]; 你在我面前嘴硬) (9)这烦恼待向谁行诉。(《潇湘雨》三折) (10)新挑的手帕儿在谁行放?(《金瓶梅词话》73.15b;·前为回数,·后为页数,a、b分别表示正反面,下同;放在谁那里) 1.2 B式:“N行”前面没有动词或介词 (三)N行+VP “~行”虽无实义,但却不可少。 (11)动不动君王行奏。(《金钱记》三折[耍孩儿];向君王奏) (12)云:我官人行说了。(《魔合罗》三折;我对官人说了) (13)嫂嫂母亲行更加十分孝。(《替杀妻》二折[滚绣球];嫂嫂对母亲更加孝顺) (14)又道是丈夫行亲热,耶娘行特地心别。(《拜月亭》;对丈夫亲热,对爷娘有二心) (15)大师行深深的拜了。(《西厢记》一本二折;对着大师深深地拜了) (16)云:但较些呵,郎中行别有酬劳。(《拜月亭》二折;只要病好些,对郎中另有酬谢) (17)床头金尽谁行借?(元 乔吉《山坡羊·冬日写怀》曲;向谁借) (18)我如今修一封平安家书,差人岳母行报知。(《倩女离魂》三折;向岳母报知) (19)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水浒》十四回;对我可使不得) (20)知道你夫人行应难离,倒等的我寸心如醉。(《金瓶梅词话》61.4a;难离夫人)B类的“~行”不可缺少,如果去掉,就使得“N行”的N 由受事变为施事,与原句意思不相符合。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行”条没有注意到B类的特殊性,统统把“~行”释作“这/那里、这/那边”。 余志鸿(1983、1987)认为,元代的“~行”并不能全用“这/那边、这/那里”来解释,其中有一部分“做为后置词,起着提前宾语或补语的作用。”他以《蒙古秘史》汉语对译和总译为材料,证明这个后置词“~行”“可能是从蒙古语引进的语言现象”,是汉语“与阿尔泰语言交融的产物”。现引余文(1987)中的三例,以窥一斑。上一行为蒙语音译,下一行为汉语白话对译(例子后括号内的数字,前为句节数,后为页码): 1.3 ①豁罗合札 刺 亦列牙(224—628) 远 地 行 教去 (发往远处;“~行”对译蒙语与格助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