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媒介场域中数据库式文艺批评的理论与实践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传领(1987- ),男,文艺学博士,聊城大学传媒技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新媒介文艺(山东 聊城 252000)。

原文出处:
东岳论丛

内容提要:

基于数字媒介对当下文艺批评乃至日常生活的影响与改造,被深度媒介化的批评者从网络数据中撷取某些符号来进行文艺批评的方式不仅早已被开发出来,而且还在短时间内成为广受数字媒介用户欢迎的批评手段。对数据库式文艺批评而言,数据和算法几乎是全部意义所在。在数据库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尚未发展完善的情况之下,数据库式文艺批评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简单拼贴,并迅速影响到文艺批评的整体生态。在数据库思维模式中,数据库不再仅是工具论意义上的关于数据的组织和集合,体量庞大、能够导航、类型多样、使用便捷等特点使其具备了重构人与批评之间关系的能力,也深刻改变了批评主体、批评方式、批评内容和批评目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4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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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数字媒介成为当下社会主流媒介系统重要构成部分的时代语境中,文艺批评被深度媒介化不仅无法避免,而且还在文艺与媒介的相互作用中不断呈现出机制媒介化、方式媒介化和主体媒介化等表征。基于数字媒介对当下文艺批评乃至日常生活的影响与改造,被深度媒介化的批评者从网络数据中撷取某些符号——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片、声音、视频、表情包等——来进行文艺批评的方式不仅早已被开发出来,而且还在短时间内成为广受数字媒介用户欢迎的批评手段。这种带有鲜明数据库属性的批评方式既得益于“电子媒介语言对日常生活世界的渗透”,更适于在“被电子媒介的独特语言特质所浸透的文化”①中进行广泛应用。因此,对于这一趋势的研究,无疑将为我们理解当下文艺批评的深度媒介化进程以及不断涌现的文艺新现象提供更具说服力的研究视角。

       一、数据库作为文艺批评的技术基础

       列夫·马诺维奇(Lev Manovich)对“数据库”进行了深入思考,在他看来,数据库可以被定义为“数据的结构化集合”②,其本质是对过去小说、电影的传统叙事方式的一种颠覆与对立。无论是层级数据库、网络数据库还是关系数据库,其最终目的都是利用不同的逻辑和模型来对数据进行组织集合,从而为用户提供查找、使用数据的导航手段以及某种理解和审视信息的视角。因此,马诺维奇所理解的数据库具有允许快速存取、排列和重组数百万条记录,包含不同的媒体类型,多重索引特性③等特质。需要指出的是,数据库并非伴随着数字媒介的发展而出现的一种数据组织形式,传统辞典、百科全书、大型类书等都可以被视为数据库在特定时代的表现方式,只是在由互联网、计算机和数字技术所构建的数字媒介时代,数据库容易检索、能够导航等特质更便于用户在信息汪洋中提高使用效率、节省时间精力,因此也成为数字媒介时代最重要的实践理念与手段之一。而深入到数字媒介的应用实践之中,则可以获得关于数据库更多的独有的体悟。这不仅体现在我们每个人对于搜索引擎的日常依赖上,更贯穿于用户面对海量数据时本能的思维路径之中。

       在数据库技术以及由此塑造的思维模式的长期驯化下,媒介文化语境和媒介操作理念都在发生重要嬗变,这也不可避免地延伸到了文艺批评领域。通常而言,文艺批评是文艺作品接受者在欣赏完作品之后根据自己的审美感受而产生的认知结果。这就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文艺批评既要有作为真人的接受者对文艺作品进行评判,还要能够在批评话语中体现出接受者的创造性思考,二者共同构成了文艺批评长期以来作为“一种科学活动,也是一种审美活动”④的价值所在。然而在数字媒介时代,数据库式文艺批评在上述两个方面颠覆了我们的传统认知,不仅出现了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非真人参与的文艺批评方式,而且即使是真人进行的文艺批评也极大地减少了创造性思维在其中存在的必要性,从而为我们展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文艺批评新趋势。

       首先,数据库及其作用模式和使用理念给予了人工智能进行文艺批评的存在基础和施展空间,由此文艺批评可以被二分为真人批评和人工智能批评,二者共同存在于数字媒介场域中。

       从人工智能的技术目标上来看,人们创造它的初衷是要建立一种“能够自主地学习、行动、设定目标和解决问题的智能,亦即它是一种能够成功地从事人类任何智力工作的机器智能”⑤,这也正是我们近年来在大量文艺作品中所看到的未来设想。但作为一种人造物,人工智能也仍然需要由创造者和使用者来设定技术路径和最终目标,并严格按照技术要求来进行工作。即便数据的“喂养”和“驯化”使得人工智能的学习速度和智能程度突飞猛进,算法、硬件、网络等其他要素也始终不可或缺。事实上,当下人工智能的发展远未达到艺术家所设想的高级形态,因此对其更加准确的理解应是“人工智能能延伸、模拟、扩展人的部分智能,实质就是人工认识。”⑥人工智能在未来还要经历漫长的发展历程,甚至需要技术发生重大突破才有可能真正实现,但这并不妨碍人工智能早已具备开展文艺批评所需的必要条件——尽管进行更具创造性的批评仍不可能,但如“九歌”“小冰”等可以创作诗歌的人工智能系统一样进行批评语言的简单组织,当下技术条件足以实现。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数据库式批评并非人工智能批评的代名词,二者存在着交错复杂的关系。一方面,所有的人工智能批评必然都是数据库式批评,毕竟人工智能并不具备只有人才能发挥的创造力,因此只能利用算法在网络数据库中选择某些字词来拼贴成文艺批评的内容;另一方面,真人批评也可以是数据库式批评,特别是在数字媒介场域中,用户在网络数据库中选择某些网络用语或表情包来进行简单的作品评论,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作品的理解和观点,成为当下广泛使用的文艺批评方式。由此观之,数据库式批评在数字媒介时代已经渗透到文艺批评的各个层面,它既为文艺批评的进行节省了时间和创造性思考,也成为人工智能进行文艺批评的技术源头。

       更进一步来看,人工智能从事数据库式批评与进行诗歌写作的原理基本一致。对于中国诗歌,特别是古体诗歌而言,文字组织方式和逻辑理念的不同寻常使得对它的诠释需要读者运用自己的学识、常识和想象力来共同完成,从而导致诗歌解读常常因人而异,并具有足够的开放性,这也正是人工智能在诗歌写作方面的成就要高于其它文体创作的重要原因。借用这一特性,人工智能进行文艺批评的主要方式也是从数据库中选择相近或合适的语言进行堆砌式拼贴,剩下的解读空间则交由读者自行完成。人工智能进行文艺批评的针对性相对缺乏,对于不同作品的批评可能会完全一致,并倾向于语义模糊以尽可能较少明显纰漏,因此实质上丧失了文艺批评的初衷。反观真实受众在当下进行文艺批评,也会借助数字媒介场域所提供的各种数据库来简单表达自己当时的感受。无论是网络流行词汇,如“YYDS”“绝绝子”,还是各种表情包和动态图片,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契合观众对文艺作品的理解,并与其他观众达成共鸣,从而以省时省力的方式对文艺作品进行简单批评。可以说,正是有了数据库式文艺批评的出现,人工智能才能在强调创造力的文艺批评上与真实观众一较高下,这也成为数字媒介时代独有的文艺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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