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儿童与世界美好相遇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鑫(1994- ),女,山东人,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学系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育哲学、教育美学、教育基本理论研究,E-mail:jocanwx@163.com;鞠玉翠(1968- ),女,山东人,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学系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教授,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教育哲学、教育美学、学生发展指导、教师教育研究(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教育学报

内容提要:

海德格尔的“本源之思”为现代教育提供了一种回归本源的思路,即追溯和还原教育的本质之源。从本源意又来看,教育担负着尊重、发现、彰显生命存在的重要责任。但人们却在追求更高远教育目标的途中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二者的关系,习惯地栖居于由暂时确定的“存在者”建造的大厦,而忽视儿童的存在。诚如海德格尔所主张的“回到生命本身”,教育的本源即指向儿童与世界相遇的生命发生过程。相遇性的世界并非面向被观看的对象,而是以一种浑然的置身性与儿童共同构成“活的事件”。教育中的本源性相遇意味着构建起教育世界与生活世界的连续性,也意味着直面教育生活的多重可能。儿童与世界的相遇视角奠定了“领会自身”“面向操劳”“共在共长”等教育生长点。教育者应积极投身于儿童与世界美好相遇的本源性行动,还原儿童的“活的体验”,守护儿童的运思勇气,欣赏儿童的诗意置造,让儿童在相遇中体验、思考和创造美好。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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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源之思”是海德格尔“存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面向存在,意味着对事物本源的追溯与还原。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海德格尔超越了传统意义上指向感性学的美学概念,展开对“美”的本源式诠释:美不仅作为艺术的关联物,也是对生命在世存在的种种事件的反思,是对生命存在的质朴之美的回归。海德格尔的“本源之思”启示教育工作者思考教育的本源。教育的本源意义蕴含着尊重、发现、彰显生命存在之美的重要责任。然而,现行教育却与这种本源意蕴渐渐疏远,它在变得强大、确定、科学和可预测的同时,也变得急躁、焦虑和不安。人们在不断追寻更高、更强、更完美教育目标的途中,逐渐迷失了来时的方向与初衷。这驱动着教育者反思教育现实,追溯教育的本源,寻找生发教育之美的可能。

       一、忽视儿童存在的教育之批评

       存在是西方哲学的核心论题。巴门尼德最早提出“存在”概念,区分了“意见之道”和“真理之道”;柏拉图认为需要用哲学的而非科学的方式来把握存在;亚里士多德将存在作为一个不可定义的范畴;笛卡尔和斯宾诺莎则信赖一种独立存在的“实体”;存在问题也始终激荡着作为“此在”的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的扉页引用了柏拉图《智者篇》中的一句话:“当你们用到‘是’或‘存在’这样的词,显然你们早就很熟悉这些词的意思,不过,虽然我们也曾以为自己是懂得的,现在却感到困惑不安。”[1]1“存在”仿佛不言而喻,却又晦暗不明。人们往往栖身于一种对“存在”的含混领会中,甚至将“存在”与“存在者”混为一谈。《大希庇阿斯篇》中关于“美是什么”的争论便印证了这点:“美”被解释为诸多现成的、物的状态的“存在者”,如漂亮小姐、漂亮母马、美的汤罐等,这注定了“美是难的”的结局。[2]

       存在也是一个生存实践问题。因为存在总是隐于实践,与人融于一体,并通过个体的活动来显示。存在的生存实践特性在教育领域具有显著体现。从存在意义上讲,教育是一种帮助人领悟存在、敞开世界和成为自己的活动。但由于“存在”总是隐而不显,它时常被人抛之脑后。相比之下,人们似乎更愿意将目光投在那些确定的、现成的、可预测的、易把握的“存在者”身上,而想方设法地规避世界所有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他们习惯了栖居于自己制造出来的、由确定的存在者构成的“坚固大厦”,却忽视了存在的根本意义。对教育来说,忽视存在是极其危险的。从教育的存在来看,教育所面对的是人的存在和成长,发展人在世界之中存在的可能性是教育不能回避的初衷。忽视存在,意味着教育忘却本源和本心,也意味着教育中的人的失落。

       “存在”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教育问题。在教育现实中,人的存在逐渐让位于一些直观确定的分数、排名、指标、重点、荣誉等存在者,以致于教育过程与结果都成为一种可预设和可计算的东西。由于这种“确定”通常只是暂时的,“人便会感到一种摆脱不了的焦虑,而这种焦虑,会啮蚀人的一切努力”[3]。例如,近几年国内涌现的“鸡娃”养育模式便是“存在者争夺战”与教育焦虑形成恶性循环的真实写照。所谓“鸡娃”,即指家长为孩子“打鸡血”——为了在激烈的升学竞争中获得优胜,家长为孩子安排高强度的学习活动,让孩子不停地学习、拼搏,以此提高分数或类分数。这种做法并未考虑儿童的存在处境,而只是家长的“精神胜利法”,其结果往往是家长与孩子身心俱疲。“鸡娃”并非一种全新教育现象,而是教育焦虑酝酿出的新称谓,它是整个教育系统浮躁、短视、逐利的反映,其根本在于对儿童存在的忽视。事实上,就“学习”活动本身而言,分数、答案、排名、荣誉等都不过是一些短暂的获得,它们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复存在,而真正留下的是对自身存在的体悟、对世界的理解以及筹划人生可能的本领,它们能够帮助儿童有勇气地做出选择、迈向未来、为自己负责。

       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说道:“一切教育的关键在于教学内容的选择,以及将学生引向事物本源的方式。”[4]也就是说,教育的关键在于“教什么”和“怎么教”的问题。它们与儿童在教育中的生存状态息息相关。不可否认,儿童所面对的教育世界是被人为处理过的碎片化世界。这是学校教育的有限性所不可避免的。教育世界经过各种专家的层层提取、设计、删减、编排和汇总,被收录在教材资料中,其已然不是儿童所经历的那般。因此,教师的“教”与儿童的“学”之间的连续性就变得尤为重要。然而,在我国,“教”与“学”之间很早便出现了错位,并逐渐呈现出忽视儿童之存在的倾向。在学校教育实践中经常可以看到一幅景象:一方面,教师只关注教材知识和技能本身,而忽视附着在知识、技能之上的思维、情感、兴趣等人之常情的东西;另一方面,教师习惯于重复练习、机械记忆等灌输方式,而忽视儿童经历世界的特点、感受、习惯等学习基础。这幅景象与儿童所属的充满感情、好奇、探索的绚烂世界截然相反。所以,学校教育在儿童眼中很难确立一种美好形象,似乎一种日常的“缺美”状态才是学校教育的常态。

       忽视儿童的存在很容易导致一种教育后果:儿童内心充斥着教育世界与生活世界的矛盾。笔者曾遇到一个真实案例:一名初中生在学习二元一次方程之时陷入了自我世界的崩塌。他完全不能理解解题步骤中“移项变号”的规律。为此,他曾多次求助老师和同学,但均未获得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最终无奈接受“机械记忆”的提议。这大概是许多儿童生存状态的写照:他们在成长、学习过程中都曾抱有理解世界、领悟存在的热情与好奇,却也在经历无助时刻后走向妥协。实际上,从儿童的存在出发,儿童诸多学习困惑的消解是有迹可循的。儿童之存在要求教育回到事物的本源,尤其要关注儿童的困惑。就该例而言,移项变号的依据是等式的基本性质。为便于学生理解,常常需要进行拆解和还原:方程是含有未知数的等式;等式具有的性质之一:等式的两边同时加上(或减去)同一个式子,等式仍然成立;移项相当于在方程的两边同时加上(或减去)同一个式子,可简化表述为“移项变号”。“移项变号”的表达,即使用具体的方程式表述出来,对于有些学生仍觉抽象难解。这时,就有必要降低难度,减少认知负荷,甚至引入更基本的等式原型,如天平,如两堆同等数量的糖果等。这个过程不必完全由教师去讲解,可以请学生互相交流、演示、评论,看看怎样才能讲解到位,教师可以帮助激发、点拨、澄清。也就是说,关注儿童的存在,根据儿童的状态,帮助其交流、体会所学在生活中的本源状态,能够从根本上破解诸多教育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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