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现代化的个体话语与微观实践

作 者:

作者简介:
郑富兴(1974- ),男,四川隆昌人,四川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公民与道德教育、多元文化与比较教育、教育伦理学。

原文出处:
当代教育科学

内容提要:

当前教育现代化的话语与实践存在一种主体问题,具体表现为教师、家长这些微观教育主体的话语权缺失、价值分歧与无语状态。微观教育主体在教育现代化过程中的话语困境与工具化命运,既是宏观教育现代化话语实践的现代性困境,也是现代社会里个体生存的现代性困境。微观教育主体视角下的教育现代化之路,既是微观主体习得现代化素养的过程,也是宏观主体的在地化教育实践。宏观教育主体与微观教育主体,最终在“对话—参与—行动”的日常教育实践中形成一种教育现代化的实践共同体。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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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现代化作为教育改革与发展的重要实践,无法绕开的重要变量就是教育利益相关者对教育现代化的认识和理解。家长、学生与教师的教育诉求既是教育改革的重要目的,也是教育改革的重要条件。这些微观教育主体对教育现代化本身的言说与行动,不仅影响教育现代化政策的实施效果,也是反思、批判并完善教育现代化政策的重要力量。但是,当前教育现代化的研究、话语与实践大都忽视了这些微观教育主体的声音。探讨微观教育主体视角下的教育现代化话语与实践,彰显了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独特性与可能性。

       一、教育现代化的个体话语问题

       教育现代化话语是主体对教育现代化的理解与言说活动。虽然教育现代化是一种宏观社会行动,但是也存在于街谈巷议、教师与家长的嘴中。一般教育现代化话语的主体大都是设计者、解释者、执行者的角色,如政府官员、行业精英、知识分子、社会精英等。而教师与家长这些“个体”是教育现代化的微观主体。他们大都是被现代化的对象,即教育现代化的目标群体。但是,当前教育现代化的研究、话语与实践大都忽视了这些微观教育主体的声音,这导致了一种教育现代化话语与实践的主体问题。

       (一)微观教育主体的话语权缺失

       与教育现代化的设计者、解释者、执行者相比,教师和家长无疑处于较弱的话语地位。从各种教育现代化的政策文本与研究论文来看,教育现代化的大部分政策话语与学术话语忽略了教师、家长们的声音,忽略了他们的价值追求。最明显的现象就是教师和家长关于何谓“优质教育”“美好生活”等没有定义的话语权。有调查表明,许多地方的教育行政人员、教师和校长的教育现代化认知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肤浅,有的甚至提出了具有独特性的教育现代化建构方案。但是,在实践中,这些零碎而丰富的知识资源并没有转化成为教育实践的支撑和基础,他们只是被当作“信息提供者”,没有人去倾听、尊重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去关心他们所期待的现代教育。[1]他们作为教育现代化的“目标群体”,似乎只是理论与政策的被动承受者。教育现代化也似乎主要由社会精英主导,是精英们的教育现代化,与教师、学生、家长无关。“谁的教育现代化”成了教育现代化话语的主体问题的重要表现。也许,设计者们自己认为,教育现代化的目的本身就是实现那些微观教育主体的教育功利目标。例如,无论教育现代化和社会现代化,都关注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但是,被动承受的微观教育主体的功利目标实现只是一种依附性地实现。他们只是被动接受外在教育现代化的安排;换言之,他们很容易被社会现代化和教育现代化裹挟,丧失了自主性。

       (二)微观教育主体的价值分歧

       其实,教育现代化的宏观主体与微观主体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价值分歧与利益差异。教育现代化的本质是实践“好”的教育。“好”的教育大致有两种形式:一是功利主义的教育,二是人文主义的教育。当前,我国教育现代化话语是两者皆有。功利主义的教育要求教育服务于时代迫切的社会需要并致力于解决当下的社会问题,其主体大致为政治家与行业精英。人文主义的教育致力于理想社会的建设和理想人的培养,其主体主要为知识分子、教育学者与文化精英。教育现代化话语的主体问题的表现之一,就是这两种教育价值观的分歧甚至对立。

       但是,“好”的分歧或差异,使得“彼之革除对象”却“乃吾之向往”。微观教育主体与宏观教育主体之间的价值分歧错综复杂。从政策文本与研究话语来看,教育现代化的设计者与执行者,似乎将功利主义教育视为一种改革的对象。例如,从素质教育改革的过程来看,教育现代化的重要目的就是去除这种功利主义色彩。因为在素质教育角度下,功利主义教育价值观衍生出来的问题就是学校教育成了升学、就业和获得更高收入的手段,在个性培养和创新教育方面存在缺失[2]。但是,对家长而言,这种功利主义教育却是他们的理想,是他们渴望的优质教育。通过学校教育获得阶层的上升正是家长们的理想,因而家长们支持学校教育的功利化立场。正如有人通过调查分析揭示道:社会家长对教育的态度实际上是非常功利、非常近视的;大部分人对教育的期望不是通过教育来实现“解放自己”“全面发展”等这些哲学家们所关注的教育目的,他们仅仅希望能够通过教育来改变自身的处境和提升自身的社会地位。[3]这样,在追求“好”的教育现代化过程中,家长与教育现代化的设计者、推行者们产生了价值分歧。这一矛盾在当前教育评价改革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政府强调构建以发展素质教育为导向的科学评价体系,而社会尤其是家长仍然保有“唯分数、唯升学”的评价观。作为教育自身创新的教育现代化话语强调教育的人文价值。但是,家长们并不认可这一点,仍然强调教育的功利价值。谁的教育现代化与谁的教育理想就成了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了。因此,今日教育现代化需要处理好“国家需要与人民群众需要的关系”[4]。这种差异性教育需求与价值分歧,成为新时代教育现代化的深层障碍。

       (三)微观教育主体的无语状态

       教育现代化话语与实践大都是一种顶层设计,其特征是理念先行。从近代洋务运动的教育改革到《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中国教育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始终面临着因应社会现代化与自身现代化的双重任务,中国教育现代化的话语及其实践也呈现出复杂多样的形态。从改革的动因来梳理,教育现代化话语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种类型。1.工具型教育现代化。它是指教育现代化的动力或目的是服务于政治、经济、社会方面的目的。这是我国教育现代化的主要话语实践类型。例如,近代教育改革的主要内容是引进西方教育制度、培养实用型人才和为了国家民族的救亡图存。2.理想型教育现代化。它是指教育现代化的目的是建构一种理想的社会状态和生活世界。例如,《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勾画了“总体实现教育现代化,迈入教育强国行列,推动我国成为学习大国、人力资源强国和人才强国”的宏伟蓝图,其主要内涵是以教育现代化支撑国家现代化。3.自主型教育现代化。它是指教育系统自身的改善与创新。例如,针对“应试教育”而产生的素质教育改革与新课程改革。这三类教育现代化话语的共同之处为:缺乏现代化的另一类主体的声音,即被现代化的教师与学生、家长的声音;它们往往从教育外部的问题出发,从某种理想、理念、价值出发,来思考教育现代化的价值与路径。作为学生家长与学校教师,在整个教育现代化的话语权力链条中处于最低端。也许校长、教师以及社会中上层家长还能了解一些现代教育理念,而社会中下层的家长就知之甚少了,他们至多有些教育习俗常识。微观教育主体既是教育现代化的对象,也是教育现代化的旁观者。他们对教育现代化不是失语,而是处于一种漠不关心的无语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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