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美学诞生于18世纪。美学学科的形成不仅依赖于鲍姆加登所确立的“美学”(aesthetica)这一名称，也依赖于其他一些概念的创立，如维柯的“诗性智慧”、夏夫茨伯里的审美“无利害”等等。其中，法国学者夏尔·巴托(Charles Batteux)在《归结为同一原理的美的艺术》(以下简称“《归结》”)①一书中提出的“美的艺术”(beaux-arts)概念尤为重要。此书明确界定了“美的艺术”的组合，将其归结为“同一原理”即模仿原理，而模仿的对象是“美的自然”。比厄斯利认为，笛卡尔的哲学所隐含的对美学的意义，在鲍姆加登和巴托那里得到了表述，从而形成了统一的美学，而两人提出的“美学”和“美的艺术”也成为现代美学学科形成的支柱性概念。②本文以巴托的《归结》为中心，分别从“美的艺术”组合的形成、“美的艺术”与“同一原理”的先后次序、“美的艺术”所依循的模仿原理、作为“美的艺术”模仿对象的“美的自然”、“美的艺术”组合中模仿的不同方式等五个维度探析“美的艺术”概念的多重内涵。 一 “美的艺术”组合之形成 “艺术”(art)一词源于拉丁语的ars，有着“技艺”“技术”“技巧”“工艺”“技能”等偏于实用的含义。“美的艺术”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在西方古典时代，诗和音乐的地位较高，而绘画、雕塑等视觉艺术的地位较低。中世纪的“自由艺术”共有七种，包括“三艺”(trivium)即语词技艺——语法、修辞和逻辑(或辩证法)和“四艺”(quadrivium)即数学技艺——算术、音乐、几何和天文学，这是西方人文教育的组成部分，绘画和雕塑等视觉艺术则不在此列。文艺复兴时期以阿尔贝蒂和达·芬奇等人为代表的艺术家借助几何学、透视以及解剖学知识，将绘画与科学结合，提升了视觉艺术的地位。也是在这一时期，绘画、雕塑、建筑这三门视觉艺术被瓦萨里统称为迪赛诺(disegno)③艺术，这是后世“美的艺术”的雏形。 法语的beaux-arts一词首次出现在《寓言诗》作者拉封丹写于1659年至1661年间、初版于1671年的长诗《沃堡之梦》(Songe de Vaux)中。这是他为权臣尼古拉·富凯新建的沃勒维孔特城堡创作的赞歌，其中描绘了为城堡的辉煌作出贡献的四位仙女之间的争执。她们分别是绘画、建筑、诗(即今日的“文学”)和园艺④的化身，而代表诗的仙女在强调文学的独特优势之前，先把绘画、建筑和园艺统称为beaux-arts即“美的艺术”。⑤这说明，在作为文学家的拉封丹眼里，文学在各门艺术中占据首要地位，但是绘画、建筑和园艺也已经享有特别的地位，足以与文学相提并论。 在巴托之前，让-巴蒂斯特·杜博在出版于1719年的《对诗与画的批判性反思》一书中把艺术解释为灵魂的需求，将艺术带来的愉悦感追溯到人的心灵需求⑥。在杜博的论述中，诗和绘画，以及雕塑、音乐、版画、舞蹈等其他艺术，都能带来感动，都是模仿性艺术，巴托也曾受到杜博这位先行者的影响。但是，巴托对艺术的划分并非基于人的心理，而是基于艺术作品的功能。他的“5+2”的组合包含五种只追求愉悦的最典型的“美的艺术”，即诗、绘画、雕塑、音乐和舞蹈，外加两种以实用为主要功能却也能带来愉悦的不甚典型的“美的艺术”，即演讲术和建筑，而那些旨在满足人的需求的“机械艺术”则不属于这一组合。更重要的是，《归结》是第一本以“美的艺术”为标题的著作，主题鲜明，结构清晰，从天才和趣味的角度分别审视艺术对自然的模仿，又结合大量文艺实例，集中呈现了模仿原理在各门艺术中的应用。从这个意义上讲，巴托对“美的艺术”这一组合的确立和推广作出了重要贡献。 克里斯泰勒在《现代艺术体系：美学史研究》一文中指出，诗、绘画、雕塑、音乐和舞蹈“这五种主要艺术——我们所熟悉的全部现代美学的基础是起源于相对晚近的时期。它在18世纪之前并不具有确定的形态，尽管它所包含的许多成分或可追溯至古典、中世纪和文艺时期的思想”。⑦在谈到巴托的作用时，他进一步指出：“他的体系中的许多因素来自于以前的作家，但不应忽视的是，他是在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专论中建立起一个清晰体系的第一人。”⑧受其影响，塔塔尔凯维奇认为，《归结》被西方学界长期视为“现代艺术体系”构建过程的关键一环。⑨比厄斯利也提出，“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美的艺术’定义为一个特殊的范畴”。⑩这个范畴的明确定义对艺术的理论和实践有着两个方面的直接影响： 第一，从18世纪中叶起，“美的艺术”一词开始进入《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工艺详解词典》和多种法语词典。《〈百科全书〉序言》写于1751年，其中提到的对“美的自然”的模仿亦包括了绘画、雕塑、建筑、诗和音乐。(11)尽管这与巴托的划分不完全重合，“对美的自然的模仿”(12)的表述却显然受到巴托《归结》的影响。1752年出版的由法国学者雅克·拉孔布(Jacques Lacombe)编写的《袖珍版美的艺术词典》将建筑、雕塑、绘画、版画、诗、音乐归入“美的艺术”之中，这与巴托的划分十分接近。1798年问世的第五版《法兰西学士院词典》的“艺术”(art)这一词条首次包含了“美的艺术”的义项：“复数且不加修饰语的‘艺术’(arts)一般用来指自由艺术和机械艺术；但该词经常也被用于表示绘画、雕塑、建筑、音乐和舞蹈。后面这几门艺术也经常被称为‘美的艺术’，通常还包括演讲术和诗。”(13)除了“建筑”和“诗”的顺序略有不同之外，该义项所提及的七种“美的艺术”与巴托的“5+2”组合完全一致。综上，从18世纪中叶开始的几十年间，“美的艺术”一词逐步进入日常用语，而其他欧洲语言中的“美的艺术”，如英语的fine arts，意大利语的belle arti，德语的sch
ne Künste等等，也都深受法语词义的影响。这一时期的“美的艺术”的具体内容因人而异，但是一个开放性的组合正在发展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