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有一些在普通话中用副词状语表达的语义,在粤语等南方方言中使用动词后的成分表达,如广州话“你走先”(你先走)“吃一碗添”(再吃一碗)中的“先”“添”。曹志耘汇聚的多种南方方言中这类动词“后置成分”有十多个①,卢笑予的博士论文以先行、再次及重行范畴为重点讨论了南方诸语言方言中的若干动后成分②。句法上,这类动后成分可分两大类。“先”“添”等是“句末类”,有时甚至派生出语气词功能③;若有宾语,须在动词和“先”‘添”类之间;后面可以跟更虚的语气助词。另一大类为“句中类”,如邓思颖归入粤语动词后缀的那些④,都紧接动词,若有宾语,则位于这类动后成分之后,如“晒”(食晒啲嘢:把东西都吃了)、“翻”(教翻书:再教书)、“过”(买过一本:重买一本)、“得”(睇得一本书:只看了一本书)等。大体上,这些动后成分越往北越少,南部吴语还有一些,太湖片吴语已很少见,尤其难见句末类的。 我们注意到,邓思颖所述的粤语动词后缀中表示限止义(“只”/only义)的后缀“得”⑤,在上引曹志耘文、卢笑予文中都没有提到,姚玉敏通过查验文献认为这种“得”不见于粤语以外的其他方言⑥。不过,我们在北部吴语中发现了其存在,只是以前文献尚未提及。笔者首先注意到吴江话中动后限止义“得”的显著存在。本文初稿在会议报告后,香港科技大学博士生郁孙豪又给笔者提供了在早期上海话资料中发现的动后限止义“得”的用例,证明它不是吴江话的孤立现象。不过,在当代吴方言中,目前仅见吴江话尚有其活态存在。限止义副词或同义的后附成分,是语言中重要的限止算子,兼具量化算子和焦点敏感算子功能。在粤语之外孤悬于数千里之外北部吴语的动后限止义“得”,尚未得到过描写。它与粤语后缀“得”有何异同?在汉语方言类型学和语言类型学上有何意义?本文先简述粤语“得”的特点以作本文背景,主要以吴江话为例描写吴语的动后算子“得”,包括它与动前副词“只”类词的异同,然后比较动后限止算子“得”在吴粤两种方言中的异同及其形成机制。 先看一下文献中仅见的动后限止算子,即粤语的“得”⑦: (1)佢睇得一本书。‘他只看了一本书’ (2)佢去得一次。‘他只去了一次’ (3)佢瞓得三个钟。‘他只睡了三个小时’ 姚玉敏指出:“‘得’作动词、助词、表情态等在汉语方言中普遍存在,而表‘只、只有’的用法却不常见。许宝华、宫田一郎(1999)列出‘得’在80多个汉语方言点的用法,仅粤语广州话能表示‘只有’义。‘得’在汉语历史上也没有这种用法。”⑧姚文对粤语“得”这一用法的语法化来源做了较令人信服的推断(详后)。 如粤语“得”般在动词后表示限止义的“得”,在笔者母语之一的吴江方言中(以同里镇为例)存在且常用,例(1)-(3)各句都可以直译为吴江话:“夷看得一本书”“夷去得一埭”“夷睏得三个钟头”,但除了近代上海话文献有少量此类例句,当代各地吴语包括吴江周边的上海苏州等地都未见真正的动后限止算子“得”。另一些吴方言中“得”的某些近似用法,并不是真正的限制算子,详后。下面先基于作者调查和母语语感就吴江话的“得”展开讨论,发音人为周小平先生,男,1955年生,同里镇人,邮局退休职工。 二、吴江话动后“得”的句法语义属性 表示“他只带了三本书”这种限止义的句子,吴江话有限止算子前置(只、就、剩)、后置(得)和前后置并用三种表达法,比较: (4)夷只/就/剩带仔⑨三本书。 (5)夷带得三本书。 (6)夷只/就/剩带得三本书。 这三句语义相同。副词“只”在吴江话口语中常换用“就”,下文以“只”赅“就”。此外还有一个更常用更本土的副词“剩”,但“剩”只用于已然义句子,“只/就”无此限制。 仅从(4)-(6)例看,“得”跟“只/剩”的限止义完全相同,区别只在语序的动后动前之别。但是,进一步的观察可发现这些词项间诸多句法语义差异。 (一)“得”的句法特性及其与动前副词的比较 “得”字的下列句法特点值得注意。 1.“得”紧跟在动词之后或黏合动补式(动结式、动趋式)之后,后面须有数量成分。 虽然吴语作为话题最显赫的汉语方言,大量使用受事话题句⑩,但是作为右向量化限止算子,吴江话“得”字后必须出现含数量成分的宾语或时量动量成分,“得”不能用于句末。下面只举单独用“得”表限止义的句子。如: (7)阿明过年买得五斤肉。‘阿明过年只买了五斤肉’ (8)夷出差带得两双洋袜,肯定不够嘅。‘他出差只带了两双袜子,肯定不够的’ (9)吾到上海蹲得三日天。‘我到上海只呆了三天’ (10)
去得两转,多去几转就学会特。‘你只去了两次,多去几次就学会了’ (11)搿桩事体商量得一歇歇就决定特。‘这件事只商量了一小会儿就决定了’ (12)老王种仔十棵树,种活得两棵。‘老王种了十棵树,只种活了两棵’ (13)一窠老鼠,捉牢得两只,多来侪逃脱特。‘一窝老鼠,只抓住了两只,其余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