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汉语“词重音”①一直以来都是汉语学界争议颇多的问题,且是跨音系学、韵律学、形态学、句法学的重要议题之一。本文着重从重音(包括但不限于词重音)的原理(相对凸显映射规则Relative Prominence Projection Rule,RPPR)入手②,揭示如果重音具有相对性(relativity),那么重音的本质属性就不是一个物质化的“东西”,而是一种相对凸显的关系。在这一基础之上,我们认为关于汉语词重音的讨论,需明确“重音是关系,关系是结构”,并关注“关系结构如何实现”的相关问题。 从汉语词重音的语音、形态和句法的表现特征上看,无论是“重化”还是“轻化”,都是汉语的“(词)重音”的原理性的自然与必然的表现。但关于“汉语有无词重音”的议题,学界一直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汉语与其他语言一样有词重音,如厉为民,殷作炎,徐世荣,端木三,王志洁、冯胜利,谢丰帆等③;也有学者持否定态度,认为汉语没有词重音,如高名凯、石安石,张吉生等④。汉语词典并不像英语词典那样标出词的重音音节,有趣但却没有引起广泛关注的是,《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却标出了392个⑤轻读词(注意:轻读与轻声不同⑥)。我们知道,“轻读”是相对“重读”(或非轻读)而言,根据相对轻重的原理,有轻则必有重,因此不能说《现代汉语词典》完全没有“标识重音”的条例。不仅如此,近年来汉语“四字格”⑦的重音模式也是学者争论的热点之一。如果汉语词有轻读者,而四字格也有其自身的重音模式⑧,那么轻读词以及四字格的重音模式就有力地证明了汉语有词重音的事实。基于此,本文提出,汉语的(词)重音不仅有其表现形式,还有不同的语体功能。 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首先厘清几个最基本的概念,如“什么是重音(RPPR)”“什么能成为重音(Realization)”以及“音为什么要重(RPPR)”。其次,“重”从何来、“轻”何独有?若不厘清这些基本概念,则无法明确问题之所在。第三,重音如何表征,即凸凹表征的原理与机制。第四,推导汉语不同语体四字格的重音格式的生成机制,并以相关的实验加以证明。第五,重音的变化遵循“音随体变”的语法机制,“体”即“语体”(如正式formal与非正式informal)。近来的研究表明:“语体不同,音亦随之而变”,反之亦然。 一、什么是词重音:重音的属性及作用 讨论“什么是词重音”必须首先明确“何为重音”。关于“重音”的定义,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理解,本文立足于节律音系学创始人Liberman & Prince提出的“相对凸显映射规则”⑨,指出:重音是相对凸显且具别体、别义功能的语音关系。它不必是机器或人耳可辨,但不具有任何区别意义的“重音”现象⑩。 人说话不能没有重音,这就是人类语言为什么需要重音的根本所在(见下文)。词可否没有重音?词有语音,因此“词有没有重音”的问题实际上是“音要不要重”的问题。而关于“音”的轻重,不能不看“音”的轻重属性。语义性的轻重,是功能性的(如强调时的“重音”),结构性的重音是语法性的。在韵律句法建立之初,冯胜利曾向林焘请教过语法重音的问题。那时林焘理解的“重音”是“强调重音”,因此他说:句法很难有固定的重音。譬如“我学语言学”,哪个成分均可重。你可以说“我学语言学”,也可以说“我学语言学”或者“我学语言学”——重音没有固定的位置,因此韵律无法制约句法。然而,韵律句法学关注的不是强调或对比性的语义重音,而是结构性的语法重音,亦即核心重音(nuclear stress)。比如,当问“怎么回事儿”时,其答句中的重音即为结构性核心重音句(如[1]
,而非[1]
):答句只有一个结构重音。
那么词有无语法重音?词何以要(或必须)有重音?我们说:如果一个词在口语中是一个能说(pronounceable/effable)的单位,那么它必然是一个节律单位;如果词是一个节律单位,那么该词的语音成分就必然有凹有凸(有轻有重)。实际上“词重音”从本质上说是节律重音,亦即“凸显音”,其背后是“相对凸显规则”在起作用,而“相对凸显”则是人的心脏脉冲的生理(生物原理)机制的表现(详见第2部分)。因此在回答有无“词重音”这个问题之前,研究者必须首先弄清什么是“重”,“重”与“不重”实际上是相伴而互成的,亦即黎锦熙所谓“此轻则彼重,后音有轻号,则前音重读可知”(11)的道理。人类语言的超音段音系中,轻重之异(无论是词重音、短语重音、句重音,抑或句调重音)无一例外地要么使用“加重”而显“轻”,要么通过“减轻”以呈“重”。我们从原理上重新界定“重音”后,才能根据“重”的位置探讨“重”的物理表现。比如,“左重”(reduction)或“右重”(lengthening)等具体差异。根据载重单位的位置和属性,要么元音载重,要么辅音载重,甚至有的语言可以利用嘴型和肌肉等生理器官的特征来实现“轻重之差”。因此,实现“重音”的物理表现可以多种多样,语言之间也存在很大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