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学研究的神经科学进路　　

      1.引言

      语用学研究语言与使用者之间的关系（Morris 1938：29），而语言的使用涉及人脑对语用信息的加工，学界越来越多地关注语用现象的神经机制，以求揭示具体情境下人类交际的神经基础。在此背景下，作为语用学和神经科学交叉地带的神经语用学（neuropragmatics）应运而生，并渐渐成为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Stemmer & 2000）。德国马普心理语言学研究所所长Peter Hagoort和该所语言与认知系前主任、国际语用学会会长Stephen Levinson联袂发文指出，要想揭示人类如何从语言符号意义（coded meaning）中获取交际中的语用意义，神经语用学研究是必要的一步（Hagoort & Levinson 2014：672）。经历了20余年的发展，神经语用学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重要的发现，加深了学界对语言使用和交际过程的认识。然而，该领域在国内尚未引起广泛关注。为了跟进神经语用学的最新研究动态，本文拟在回顾神经语用学发展历史的基础上分析其学理基础，从研究议题、方法和视角上勾勒研究现状。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神经语用学亟待厘清的问题，并对未来的研究进行展望。

      2.神经语用学的发展背景

      2.1 源起

      神经语用学的兴起要远远晚于神经语言学对词汇、句法、语义等方面的研究。虽然19世纪以来对失语症等语言障碍的研究越来越多，但其关注点并不在语用方面（崔刚2015：203），直到20世纪60年代，语用障碍病例报告才出现（Eisenson 1962）。而且，语用障碍患者的病情描述往往非常宽泛，缺乏具体细致的分类。究其原因，一方面，语用学确立为独立学科要晚于句法学等其他学科。语用学相关研究较长时间局限于哲学研究范畴，直到1977年Journal of Pragmatics创刊、1983年第一本语用学教材Pragmatics（Levinson 1983）面世以及1986年国际语用学会成立，语用学才真正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因此，运用语用学理论对语言障碍的研究也要晚于句法学等学科。另一方面，与句法缺失、找词困难等语言结构性障碍相比，语用障碍不是很突显，因为很多语用障碍患者并没有语言结构性损伤。而对于有语言理解或产出障碍等症状的患者而言，语用障碍也已经不是治疗的首要问题了。因此，神经语用学的发展相较于神经语言学其他同类研究具有滞后性。

      “Neuropragmatics”这个术语始见于Brain and Language 1997年刊登的文章（Bara et al.1997），随后该刊于2000年出版“millennium issue”特刊并邀请语言与大脑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对新世纪的语言科学研究提出展望和规划。其中，有两篇文章专门讨论神经语用学（Bara & Tirassa 2000；Stemmer & 2000）。至此，神经语用学正式进入学界视野，并在世纪之交宣告了语用学研究的神经科学进路。虽然后来的研究有的出现在交际行为的神经心理学领域而并未挂以神经语用学之名①，但日常交际中语言的神经机制研究已然成为一个冉冉升起的研究领域（Willems 2015）。

      2.2 定位

      神经语用学研究语用现象背后的神经机制（Bambini 2010：2），主要通过神经成像和神经电生理等技术对语用认知过程进行脑区激活定位（cerebral localization）和神经时间测量（neurochronometry）（Bambini & Domaneschi 2019）。神经语用学属于语言的神经科学研究，划归认知神经科学（cognitive neuroscience）范畴。总体而言，神经语用学有两个目标：一是通过实证手段验证语用理论；二是探索语言交际背后的认知过程及其神经基础（Balconi & Amenta 2010：98）。

      神经语用学与邻近领域（实验语用学和临床语用学）存在诸多交叉，反映了语用学的多学科属性（Cummings 2005）。本文认为，明确神经语用学与邻近学科的交叉和分野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神经语用学在语用学多学科研究框架中的定位，并洞悉不同领域之间如何融合和借鉴。首先，神经语用学与实验语用学。实验语用学将实验心理学和语用学结合，主张采用前者的实验手段和技术来探讨后者的研究议题（周榕、冉永平2007：3）。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神经语用学隶属于实验语用学，不同之处在于其研究取向和研究方法。实验语用学注重探索语用过程的心理现实性，研究方法更为多样，而神经语用学则更加聚焦在语用过程的神经机制，试图发现语用现象的神经表征，因而在研究方法上也主要集中在脑成像技术和神经电生理技术上。概括说来，实验语用学范围更广泛，而神经语用学更聚焦。实验语用学的率先发展为神经语用学提供了实验范式、刺激呈现、变量控制以及数据解读等多方面的借鉴（马廷辉、高原2022）。其次，神经语用学与临床语用学。神经语用学与临床语用学的不同主要表现在研究群体和研究方法上。研究群体上，临床语用学侧重对语用障碍患者的研究（冉永平、李欣芳2017：28），而神经语用学既关注患者的语用障碍，又关注正常人在具体语境下的语言使用和言语交际；研究方法上，神经语用学使用神经科学相关技术开展实验，而临床语用学更为多样，既包括量化实验，又包含会话分析和话语分析。整体来看，临床语用学对语用障碍的症状描述为神经语用学中临床语用障碍研究提供了铺垫，极大地促进了神经语用学对语用障碍的神经机制研究。而与此同时，神经语用学的临床研究也深化了临床语用学对语用障碍神经病理的认识（Schnell et al.2016），为自闭症儿童语用障碍的早期干预等言语康复提供现实参考，因而二者呈现出彼此借鉴，交叉融合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