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现代汉语句末语气词“嘛”和“呗”都有“显而易见”的意义。例如①:
例句中的“简单”“容易”都在“嘛”“呗”小句的高层,意指“嘛”“呗”小句传递的信息是可以轻松获得的。而且如果把“简单”“容易”换成“复杂”“困难”,则跟“嘛”“呗”小句的语气发生抵触。显而易见是两词的共性,即使例(1)(2)中的“嘛”“呗”互换,显而易见的意思依然保留,句子也依然成立。只是互换后语气上存在微妙的差异,以至于在部分例句中,句末表显而易见的“嘛”“呗”互换后,句子反而不成立了。例如:
“嘛”“呗”的语气各有细腻之处,学界对此展开过一系列精彩的讨论。屈承熹(2006:118)指出“嘛”的基本功能是表示事实、保证、劝告②;语用上具有执著功能,意思是说话人希望听话人接受。以上论断影响很大,而且贴合语感,但观察语料可知,“呗”也有表示事实、保证、劝告的功能,在这个层面上,此三者并非“嘛”的区别性特征;执著说很有洞见,因为“呗”似乎无明显要让听话人接受之意。徐晶凝(2007)认为“呗”的语用功能其实是述唯弃责,意为不管听话人接受与否,所言是唯一可能性。述唯弃责说触及非常细腻精妙的语感,是展现“呗”区别性特征非常重要的尝试:无所谓听话人的认同,区别于“嘛”所暗示的听话人应当接受(徐晶凝2008:177)。只不过,唯一可能性为什么导致无所谓听话人的认同?这一问题值得进一步阐释。而且“呗”的唯一可能性是在哪个层面上?比如例(2)与例(4),何处唯一可能并不容易判断。强星娜(2008)探索“嘛”情绪方面的特点,指出“嘛”附带不满的情绪。郭红(2012)总结为“嘛”侧重说理,“呗”侧重道情。赵春利、石定栩(2015)具体给出“呗”的情感特点:不作为不在乎、不能为无奈何、不屑为不耐烦、不难为不满意。赵春利、杨才英(2016)也将“嘛”的情感特点细分为四类:气愤不满意型、急躁不耐烦型、撒娇不遵从型、无谓不在乎型。情感分类框架囊括了两词的绝大部分用例,不过我们依然希望追问:其中有共通性的几类情感处于哪个场域?呈对立关系的几类情感又交锋于哪个界面?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具有一定统摄力的理论框架。崔希亮(2019)、王咸慧(2021)尝试运用信息结构的理论框架对句末“嘛”加以统摄,崔文采用的是主位-述位框架,而王文则是前景-背景框架。信息结构框架的解释力很强,但较为棘手的是,两框架的分析对“呗”也完全适用。更有针对性的理论框架仍有继续寻求的必要。 前贤时彦的研究成果无疑大大加深我们对“嘛”“呗”的理解。本文希望在此基础之上,明确两者的区别性特征,一方面采用可操作性高的对比手段,验证两词截然分开的特征界面;另一方面运用合适的理论框架,定位区别性特征所共享的统一场域。 二、“嘛”“呗”的区别性特征:多声性 构式竞争方法是合适的对比手段。此法不仅可以有效辨析同形异义的构式/词项(陈禹2018b),而且对异形近义的构式/词项有更强的区分能力(陈禹2021b;陈禹、陈晨2022)。简而言之,构式竞争方法是在真实语料中观测对比项目的可替换情况。可替换的语料必须语法上不违背,语义上不违和。然而可替换语料在实操中一般作为剩余处理,不可替换语料才是重点。具体来说,我们先要找出形义方面强制不可互换的语例,再将这些语例分组,归纳出这些组所体现的区别性语境,最后提取对比项目各自区别性语境的核心要素,凝练出截然对立的特征,从而准确切割出区别性特征的交锋界面。因此,构式竞争方法很适合二元近似构式/词项之间的形义描写。 2.1 句末“嘛”不可替换成“呗”的情况 我们随机抽样考察了CCL语料库中1000例句末“嘛”的用例,不考虑与“呗”关系较远的话题标记“嘛”与话语标记之中的“嘛”③。我们找出848例不可把“嘛”替换成“呗”的例句,除去过于特殊的语境之外,这些不可替换类按照语例数最多的是评价类、定性类与反诘类,分别占比21.46%、18.63%与11.44%。我们先依次考察这些不可替换类。 (一)评价类 评价类指的是“嘛”所在小句的作用纯粹就是评价,表达说话人的态度与情绪。例如:
例(5)是积极评价,例(6)是消极评价,但句末“嘛”都不能换作“呗”。评价类多反映说话人的主观性,“嘛”强化这种主观性,但“呗”在这个意义上与之违和。 (二)定性类 定性类一般是判断句或命名句,指的是对事物的性质做出论断或者给出名称。例如:
例(7)是判断句,例(8)是命名句,两者都对前句所指事物加以定性。定性类重在给出新知,说话人的定性不能与已知信息相同。“嘛”符合这种信息要求,“呗”无法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