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用价值看性质形容词谓语句的完句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术燕,女,博士,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兴趣为汉语修辞学、汉语语法学和汉语语用学,代表作:《〈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研究》,E-mail:wsy513@163.com;陈振宇,复旦大学中文系,E-mail:chenzhenyu@fudan.edu.cn。

原文出处:
当代语言学

内容提要:

本文在梳理性质形容词谓语句相关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对话性的语篇或言语活动一定有完句问题存在。不仅是口语,大多数书面语也是对话性的。语句是否独立使用,不但由语句的性质决定,更是由语境和听说双方互动的性质决定的。我们主张从句子的互动特征,也就是该句子传递的信息或该话语本身对会话活动的参与者是否具有足够的“语用价值”这一视角来看待完句性。文中提出三个方面的语用价值——新信息限制、社会相关性限制和表达性限制,详细论证与这些限制有关的完句情况,并阐释三个方面的关系,给出计算语用价值的综合流程。本文最后指出,不满足语用价值的句子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能独立使用;当它处于非独立的位置上,或者通过一系列的操作来补足这一句子的语用价值就可以说了。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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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研究对象与问题的提出

      本文研究性质形容词做谓语的问题。以往的研究文献大多只列举了其中几类句子。为了进行全面系统的考察,先将前人文献中提到的所有“性质形容词谓语句”类型概括如下页表1。

      需要说明的是,表中的40类,总体上来看是不同的,但有少数重合的地方,如“他现在穷,以前不穷”既是对比,也是并列复句。另外,有几类有争议,如后面加比较对象和比较数量,它们是谓语的一部分,但不是谓词的一部分,有的研究者称之为“光杆谓词句”。

      从朱德熙(1982)开始,学界提出性质形容词一般不能单独做谓语,需要加一些辅助成分,或者满足一些特殊条件(如对比)。但从表1可以看到,汉语句子中光杆形容词做谓语并不是个别情况,而是普遍存在于多种句法结构类型之中,至少可归纳出“对比、并列、疑问、复句、内嵌小句、独用(祈使和评价)”等6种,如果认为系词结构(是……(的))、语气词(啊)和谓词并列标记(又、而)不是谓语的部分,则还可以加上2类或3类。胡明扬、劲松(1989)首先从完句性角度关注了性质形容词做谓语的相关问题,区分了“独立句段”和“非独立句段”;贺阳(1994)也是从完句性角度进行研究的重要文献。通过梳理概括,迄今大约有以下几种解释(限于篇幅,仅列出代表性文献):

      1)“有界说”,认为只有句子有界才能成立。又分为“时制”和“量级”两个方面。沈家煊(1995:377)在朱德熙观点的基础上提出“性质形容词因为是无界的,所以不能单独做谓语,做谓语总是含有比较或对比的意思”。王玉华(2004)给出具体的有界无界完句模型,孙鹏飞(2018)提出“认知入场说”。

      2)“主从说”,由“时制说”发展而来,认为性质形容词谓语句只有担任独立句子或主句时才有相关的时制限制,作为从句则不需要,如顾阳(2007)。

      

      3)“系词说”,认为汉语性质形容词实际上是体词性的,句中的程度副词实际上是系词,如张伯江(2011)。

      4)“等级说”,由“量级说”发展而来,认为所有允准条件都需要化为量的等级,如Liu(2010)。等级说的变种是“比较/对比说”(因为必须有等级才可以比较),如Cao和Hu(2020)的“比较标准可见性条件”以及袁毓林(2022)提出的“性质形容词谓语句表示对比意义”“性质形容词谓语句依赖于对比性语境”。

      5)“焦点说”,认为所有允准条件都是满足焦点的要求。如伍雅清、祝娟(2013)以及伍雅清、杨稼辉(2016)在广义定位原则的基础上提出的“扩充的广义定位原则”,还有朴正九(2016)的非“话题-陈述句”。

      此外,一些学者试图综合“等级”和“焦点”两种论述,如林若望(2020)。

      综上所述,以往的研究大多关注表1中部分类型的句子或部分限制条件,“反例”考虑不够。如对比得到极大的强调,但对比以外还有其他情况,如“你傻啊!”。再如焦点说,光杆的性质形容词是否必须出现在焦点位置上,引起了争议,伍雅清、祝娟(2013)以及伍雅清、杨稼辉(2016)与朴正九(2016)的观点相反。尤其有一大类很少有人提及,如朱德熙(1982)的“纸薄,一捅就破”(表1的30),针对这一类,陈振宇(2005)注意到汉语各种复句中光杆形容词谓语都有普遍的分布,Liu(2010)提到了条件句,孙鹏飞(2018)提到了起始句和煞尾句。

      2.对完句问题的再思考

      2.1 从对话性看完句性的本质

      叶婧婷、陈振宇(2014:119)指出,汉语学界讲的“句子”,实际上有语法结构和话语功能两个不同的层次。完句性具有两面性:“一是,由‘最大的结构单位’决定一个句子必须要有结构上的‘完整性’;二是,由‘最小的言语单位’决定一个句子必须要有言语行为上的‘可止性’。”朱庆祥(2019)指出,界定汉语句子应采用能否独立运用等语用标准,他主张从“自立性”入手研究汉语的句子——自立的反面是“依存性”,指的是不能独立成句,需要依附或联合其他小句共同组成句子的小句。在考察哪些是自立的句子时,研究者们实际上是依赖这样的语感测试,即在这一语境和上下文中,只要说这么一句,听话者就应该明白说话者的意思了,不需要再多说。

      以往的完句性研究比较强调“中性语境”这一概念,如贺阳(1994)。本文将在具体的语言使用的会话过程中去看完句条件,在具体的语境中判断其完句效果。方梅等(2018)引用前人的话说,语言在本质上是对话性的(dialogic),自然语言最基本的特征是由语言交际所处的互动环境塑造的。但是关于“对话性”,许多学者都理解为“对话性语篇”,只包括自然口语,例如日常对话、访谈节目、教育医疗等情景中的对话等等,而将书面文本作为非对话性的语篇。这样的分类不利于研究完句性问题。因为即使是书面写作,也存在对话语境。实际上,只要有对话者(包括显性的和隐性的对话者),这样的写作依然是对话行为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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