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社会互动资源的叹词

作 者:

作者简介:
完权,男,江苏镇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语料库暨计算语言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句法语义学,E-mail:wan2quan2@163.com(北京 100732);李心言,女,山东淄博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汉语国际教育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为汉语国际教育,E-mail:lixinyan982@163.com(北京 100102)。

原文出处:
汉语学报

内容提要:

现代汉语叹词可视为社会互动的语言资源,本文拟在互动语言学框架下对叹词做出功能分析。文章尝试整合会话分析、话语标记、语言使用研究、关联论、语篇元话语研究等理论对社会互动所使用的语言资源的探讨,提出一个社会互动资源的分类法,在此基础上得出现代汉语作为互动资源的功能谱系,具体包括交互性资源、互动性资源和过程性资源三大类。叹词作为互动资源的功能本质上是功能要素,在实际使用中具体叹词往往表现出多功能性,会出现兼用的现象。从互动资源的角度看叹词的词类地位,不宜采纳“动词说”和“代句词说”。叹词是一个独立的虚词类。本文对社会互动中的语言资源的分析框架经推广后也适用于互动中的其他语言现象。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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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研究目的和思路

      本文的研究目的,是尝试为现代汉语叹词进行互动语言学框架下的功能谱系分析。因为叹词不和实词相结合作为语法成分进入造句,不参与构建句法结构,也不表达命题信息,难以概括语义,所以,在传统的语言学研究范式中,关于叹词的功能,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着眼于叹词如何表达情感态度和呼问应答。互动语言学提供了社会互动行为的新视角,给叹词研究带来了范式转变。引入互动语言学的视角,就可以看到在语言的实际使用中,叹词更多的是用于表达交际互动信息,甚至表达情感态度也往往是为表达交际互动信息服务的。那么,叹词作为比较纯粹的用于互动行为的词项,或者说,社会互动资源,就比较适合从中归纳出语言资源的社会互动功能谱系,从中得出的结论也可以推广到其他领域。

      基于以上目的,前人有关叹词研究的成果,无论是材料还是结论,能直接成为本文研究基础的并不多。因此,本文的研究思路,是把归纳和演绎相结合,从头做起。

      第一步,归纳事实。首先搜集自然口语语料,以对话为主,兼有独白,根据互动语言学的惯例进行转写,得到约25万字的语料。我们对语料中叹词的功能直接进行归纳,按照它们所达成的互动交际效果,从中归纳出功能小类,形成了一个现代汉语叹词互动功能类型的集合。

      第二步,理论演绎。借鉴前人对语言中社会互动资源的研究,尝试将前人的理论方法加以整合,结合汉语叹词的具体表现,把归纳得来的大小类别纳入到本文构建的理论体系中。同时,我们也根据汉语叹词的事实,丰富了前人的理论。经过这样归纳与演绎的多轮循环,我们形成了对现代汉语叹词社会互动功能的基本描述,以及关于语言资源的社会互动功能谱系的基本理论架构。

      限于篇幅,本文仅研究现代汉语原生叹词(primary interjections)①的使用情况。

      二、社会互动中的语言资源

      互动语言学把叹词作为在社会互动中赖以利用的语言资源来看待,所以必须着眼于真实的使用,在交际会话互动中探讨叹词的用法。从言者的角度看,叹词是说话人在言谈中管理话语的工具,也是向听话人发出的一种言谈交际信号;从听者角度看,这个信号供听话人在语境中揣摩说话人的行为,理解说话人的言语。

      本文尝试整合会话分析(Goffman 1981)、话语标记(Schiffrin 1987)、语言使用研究(Clark 1996)、关联论(Blakemore 2002)、语篇元话语研究(Hyland 2005)等理论对社会互动所使用的语言资源的探讨,并借鉴互动语言学对叹词的个案分析(Heritage 1984;Enfield and Sidnell 2014等),在我们对语料中叹词实际表现出的交际互动功能的理解上,初步构建出一个适用于现代汉语原生叹词的互动语言学分析框架,图示如下:

      

      在社会互动中看语言的使用,可以把语言视为一种在社会互动中可资利用的资源。基于这样的认识,Schiffrin(1987)建立了一个话语分析模型,在会话双方之间的会话对答结构(exchange structure)和社会行为结构(action structure)这两种非语言结构中探讨谈话的基本单位,并据此分析了英语的叹词Oh。

      会话对答结构的基本单位是话轮,话轮组成一问一答这样的相邻话对,这是交谈双方轮流承担言者角色并确定彼此关系的结果。这和Goffman(1981:21)所说的谈话的系统约束(system constraints)有关,涉及谈话机制的要求,包括双向传递和即时诠释信息的功能、反馈功能、交接话轮的功能、搭话和抢话的信号等等。如果不满足这些机制,双方对话就谈不起来。Hyland(2005:49)分析文本元话语(textual metadiscourse)时区分了两种主要的互动类型,称之为交互和互动。该理论原本是用于诠释在组织和展现过程中一段文本在其所包含的有助于读者理解或评估其内容的特征上所表现出来的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机制,本文推而广之,用来给听说双方的会话对答结构中的语言资源做出进一步的功能分类,并应用于叹词。

      交互性资源(interactive resources)的作用是组织话语,在话语内部发挥作用,引导听话人通畅地理解话语,表达句子之间的关系,联系到话语行为、序列或者阶段,联系到话语其他部分的信息,联系到其他话语的信息等等。这就关系到信息流的管理,即说话人如何通过预测听话人可能的反应和需求来指导听话人,并且涉及说话人根据对听话人可能的知识和理解来安排表达方式,满足听话人的需要,影响到话语的“听者友好性”。常见的交互资源如:帮助读者理解话语间语用联系的过渡标记(transition markers),表达话语中段落排序的框架标记(frame markers),指向话语其他部分的内隐言语标记(endophoric markers),标示来源的示证标记(evidentials),表示前后语句之间解释关系的语码注释(code glosses)等。

      互动性资源(interactional resources)的作用是说话人表达自己对话语内容的观点和心声,帮助听话人全心全意投入话语,涉及说话人对材料明确进行评价,包括语言的社会、表达和暗示功能,表达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和判断,对情境中角色关系的编码,以及说话的动机等。它揭示了说话人与听话人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共同构建话语,涉及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的表达。常见的互动资源比如:模糊限制语(hedges),强化语(boosters),态度和立场标记,自我指向语,以及建立听说关系、调动听话人注意力使之参与主动会话的参与标记(engagement markers)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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