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23)05-0223-07 从20世纪末以来,随着智能手机、移动互联网和应用软件的快速发展,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社交型网络已经成为最主流的网络类型。①社交媒体支持用户生成内容,具有全天候、全球性、成本低廉等特征,成为人类“永不失联的爱”,改变了数字时代信息的生产、消费和获取方式,往往与“生产力、创新、社会福利、民主化、平等、关怀、积极性、团结以及社会进步等”[1]联系在一起,也助推着当代文艺活动走向全面网络化、数字化,文艺评论出现了“云游于艺”的姿态,艺术家、受众和作品的连接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密切程度。但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的锁定、隔离和(无法)退出等不可见的反连接情形也日益突出,需要引起足够的关注和警醒。 一、云游于艺:社交媒体时代文艺评论的连接 从某种意义上讲,包括文艺评论在内的当代大部分文艺活动都已经呈现出数字化、云端化的生存状态,如在线播映、云演出、云展览等,尤其近三年来的新冠疫情更加快了当代文艺数字化的进程,也改变了当代文艺评论的生态。 从文艺活动的生态看,网络时代的艺术确实具有了“云游”的自由与轻盈,也往往会带来一些意外和惊喜。以诗歌为例,新世纪以来,坚持写诗和读诗的人似乎是小众群体,不大引人关注,一些诗人也甘于这种边缘状态。比如,2000年左右,余光中先生在回答一位听众时曾经这样说:“听说未来是网络世纪,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纪,但请容我做一条漏网之鱼(余)。”听众一时愕然,接着就是掌声雷动。余先生这样说的初衷可能是认为诗人只要专心写诗就好了,不用费神跨界去“自投罗网”,不过,余先生可能没料到的是,他本人从来没有被网络抛弃过,他的作品一直以影像诗、流行歌曲等形式在网上传播。2007年台湾文学馆创办的“台湾文学·e网打尽”网站也收录了余先生的作品。中国大陆诗坛也早就沉浸在数字文化的“天罗地网”之中,“为你读诗”“读首诗再睡觉”等诗词类公众号有着惊人的传播力和强大的号召力,推文动辄有“10万+”的阅读量,传承并复兴了中国的“诗教”传统。外卖小哥王计兵2023年连续出版了诗集《赶时间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赶时间的人》一诗在网上的阅读量多达2000万人次。王计兵的诗歌创作始于他在QQ空间写日志。他感谢网友们的指点,把每一个评论他诗歌的网友都称为“师傅”,他认为自己的诗是吃“百家饭”逐渐“成长”的。[2]在二次元文化大本营——B站——的视频弹幕和评论区里,也有一些年轻人在不停地写诗,仅仅在视频社区里就出现了几万首诗歌,中信出版集团甚至还为他们出了一本诗歌合集:《不再努力成为另一个人:我在B站写诗》。在网络社区里,网友们执着地敲打出自己的天真、浪漫、感伤和疲惫,对诗歌在当下的命运心知肚明:“我们关心诗歌吗/多少的热搜在沸腾/多的是信息肆流/诗歌不名一文”,他们热情拥抱网络,也对网络的诱惑心怀警惕:“手机是肉,手指是刀/每划一次就像是在切一块牛排/一口鲜,一口咸,还有一口甜。”[3]看到这样的信息,读到这样的诗歌和文字,我们就会明白:诗歌或文学的回暖其实是一个伪命题——诗歌的温暖和力量其实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是以另一种面貌和姿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和生命里。当代文艺通过新媒介实现了突围和破壁,也获得了只有网络时代才能拥有的宏阔空间,实现了作品和读者的双向奔赴。 从传播路径和空间看,除了传统的纸媒(报刊书籍等)之外,社交媒体时代的文艺评论有了更多的生产和传播平台,如很多学术期刊都在精心打造自己的公众号,影响力日增,南京大学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综合评价研究院也连续发布“CSSCI源刊微信公众号传播力指数”,考察其活跃度、覆盖度、专业度、认可度、流行度、互动度;“中国文艺评论网”“扬子江网文评论”“龙的天空”“书海鱼人”“赤戟的书荒救济所”等专门的文艺评论网站或公众号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光明网、人民网、百度百科、B站、豆瓣、知乎、抖音、LOFTER、快手、猫眼等网站上也有特设的文艺评论板块,文艺评论的空间日益宽广。 从评论文体和形式看,除了学术论文和著作等长论之外,社交媒体时代的文艺评论有了更多新的评论方式和呈现形态,如弹幕、写本(段)章说、点赞、发帖、留言等短论和即时评论,还有同人文、知乎式问答、视频评论、榜单等新样式;评论风格也更多样,植根于网络话语的短评、快评、散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受众。 从文艺评论的主体看,除了学者、媒体从业者之外,草根网友、大众评论家、UP主(上传视频或音频的网友)等普通网民也积极参与了文艺评论,有学者称之为网络文学(艺)“原生评论家”[4](网评家);还有学者将其命名为“微众”,和精英、大众、网民、草根等传统主体相比,微众代表着更丰富的、更为复杂多变的社会圈群。[5]“网评家”或“微众”等新的评论主体逐渐成为社交媒体时代文艺评论领域的知识权威。网民在数字时代有机会成为知识权威,也包括成为令人尊敬的“伪权威”,这方面的一个极端例子是中文版维基百科上的“折毛事件”:中国的一个高中肄业生“折毛”为了赢得文游的成功,在维基中文百科上通过“编造不存在的事物”“伪造来源”“来源与内文无关”“真假内容混杂”“编造个人背景”“操作傀儡”等造假手段,杜撰了恢宏的战争、众多历史人物,以一己之力“创造”了浩瀚而自洽的古俄罗斯历史和“折毛版俄罗斯宇宙”。十年间她写了上百万字,修改4800多次,写了206个词条,这些内容骗过了无数教授和学生,直到2022年6月,真相才被一位网文作者意外发现。② 从评论主体的地位看,传统纸媒时代的作者和评论家、读者的地位是相对固定的、静止的,其互动基本上是在作品完成之后发生的,其互动多是滞后的、错位的、想象中的,作者很难即时或及时得到评论者的鼓励或批评,评论者对作者的影响也是有限的。社交媒体时代则恰恰相反,网民和作者的互动是前所未有的热络,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网文界多次发生的高额打赏。③这种打赏行为对作家的影响无疑是巨大而直接的,关系到作家的创作状态、情节构思和故事走向等。如果说这些豪华打赏只是网络互动的意外事件,那么普通网友发表即时评论和留言则是网络文学的常态,比如起点中文的本章说(类似文字版“弹幕”,读者可就小说的语言、主题、风格及段落、句子写评论交流,其他读者可阅读,可参与)就是如此。以“会说话的肘子”的《大王饶命》为例,这部小说总共280万字,1361章,拥有408万粉丝,作品互动量超过了100万次,仅第一章《庙会》第一句的短评就达到999条,第一章的本章说达到16485条(截至2023年8月4日),有读者留言戏称:“第一章算评论看了半个多小时,我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完这本书了。”在本章说中,“会说话的肘子”也经常出场,就主人公的性格、小说情节甚至小说的漏洞和读者交流互动,也促成了小说很高的人气。网文百强大神“孑与2”甚至承认自己在写作《汉乡》时,在读者的“裹挟”下抄过网友的书评!④还有知名编剧表示B站UP主犀利的吐槽给了她“当头一棒”,但也让她大受启发,深感“有价值的批评千金难换”[6]。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认为:“在我看来,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作者的身份,也不在于写作机制,而在于网络文学深深受到读者即时的影响,这是古今中外文学里没有的。”[7]这些都揭示出数字时代文艺活动中受众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