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吉努斯《论崇高》的美学新解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论崇高》是古代流传下来(尽管不完整)最杰出的修辞学、文学和美学批评文献之一。自文艺复兴以来，就现代读者的接受程度或接受意义而言，在这种广泛的写作类型中，只有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超过了它。从某种角度上说，《诗学》与《论崇高》几乎站在了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两端。对亚里士多德而言，悲剧及其准悲剧的前身(荷马史诗)才是诗歌最重要的代表，因为它们从哲学的角度反应了人的存在；而《论崇高》则认为，悲剧的悲剧性在某种程度上恰好抵抗着崇高。同样，《论崇高》也较少关注诗歌(或修辞)文本的形式和结构，它聚焦于具体、集中的表达强度的时刻；亚里士多德则认为，诗歌是人类“行动和生活”可以被塑造成易于理解和情感强烈的情节结构的基本手段。与此同时，《诗学》和《论崇高》都具有某种所谓的“范式性”，各自体现出一种独特的精神，这种精神被后世的批评家反复采用，以适应他们不同的目的。事实上，从某个方面来说，《论崇高》的影响(即使不是“量”上，也在“质”上)比《诗学》深远得多。《诗学》持续的影响力在于它对一系列相关的批评原则做出了理性、协调的阐释，而《论崇高》的影响力则主要在于促使人们对一种单一的、占主导地位的思想范畴产生偶尔迷恋的兴趣。在过去三个世纪中，《论崇高》一直被重新解释和重新理论化，以至于“崇高”的本质几乎成为整个现代美学最具推测性的争论焦点(见本文第三部分)。

       一、崇高及其来源

       乍一看，提出“什么是崇高”这个问题，是对《论崇高》进行全面评价的基本步骤。但是，解释者们总是给出矛盾的回答，如果我们希望大家能在一个稳固的、毫无争议的基础上去理解这个作品，那我们就有理由怀疑，这个问题问得到底对不对?当然，我们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会对我们可能得出的答案产生严重的影响。《论崇高》与早期希腊文学、修辞学和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我们希望借助它的前辈来研究这个作品，必然会有很多(术语的、概念的和文化的)径路。也就是，我们可以通过“崇高”的史前史来进入，至于它们能否解决文中最难以解释的问题，仍值得怀疑。无论如何，冒险进入这样一个广阔的领域已经超出了一篇文章的范围，我们可以通过《论崇高》的笺注来寻找相关的细节。本节将尽力限制在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问题上，即“崇高”这个概念是如何在论证和批评过程中形成的。

       在希腊语和其他语言中，“高度”这个词(及其同源词，以及一些语义上相似的词)很容易让人想到它的隐喻，就垂直尺度而言，它暗指各种优势、卓越和特殊的地位。这个词从荷马开始就一直用于修辞和诗歌的特殊语域。此用法一直断断续续用到了公元前一世纪中叶，“高度”作为“卓越”(源于“高度”的隐喻)的隐喻才正式成为拉丁语和希腊语中批评用语的组成部分。凯西利乌斯(Caecilius)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他的同时代熟人哈利卡那索斯的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也是，后者就经常使用“崇高”一词。但有证据表明，无论是凯西利乌斯还是狄奥尼修斯，都没有声称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这段时间似乎还有一种更分散的术语发展，我们现在只能了解大概。狄奥尼修斯认为，“崇高”只是言辞卓越的一种附加或补充(即非本质之物)，他也强烈地将“崇高”与特定的语气或写作风格联系在一起，但他并不认为“崇高”就是最佳的风格；同样，他也不认为，“崇高”包含了他的模范演说家德摩斯梯尼(Demosthenes)最重要的品质。这些事实至关重要，因为它们将狄奥尼修斯的思想与《论崇高》的思想区分开来，后者强调(1.3)：崇高是定义所有伟大作家(尤其德摩斯梯尼)卓越的最高品质，崇高不只是一种特殊的品质或特定风格的标志。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在狄奥尼修斯这儿还是别处，我们都找不到像《论崇高》这样把“崇高”(作为文学批评主要概念的先例。

       事实上，《论崇高》第一章就提醒我们，要对“崇高”的中心概念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非常困难。为此，它首先批评凯西利乌斯试图“用无数的例子来说明崇高是一种什么东西，好像我们不知道似的”(1.1)；然后，它直言不讳地说：鉴于特拉提亚努斯受过高级教育，所以没必要一开始就说，崇高是所有伟大诗人和散文家“语言上的卓越”，即不必认为崇高比“说服”(修辞的目的)厉害，以此获得震撼观众心灵的效果(1.3-4)。这话看起来像是对崇高下了个定义。我们把这两段话结合起来就会受到如下启发：作者的意图很明确，“崇高”一词的使用并不陌生，也不模糊；第二段话的意思是，对“崇高”进行界定是可能且必要的。但是，对“崇高”进行总体描述并不等于对其下了真正的定义，“崇高”应当有一套标准，可以精确地辨认出崇高的写作(或演说)，或者能确保区分出崇高与非崇高。无论是伟大的诗人和散文家(及其经典作品)，还是某种心理体验(“狂喜”()；“惊人的影响”())，都没法对“崇高”做出不可置疑的判断，因为以上两方面在原则和个人反应上都明显存有争议，正如作者与凯西利乌斯的分歧那样。尽管如此，开篇的这些元素确实为作者的批判精神提供了重要线索，它们构成了崇高理论的首要部分，这些理论不时地出现在论文中。要想以一种特别谨慎的方式进入“什么是崇高”，我们有必要把作品中有关这一主题最重要的理论集中起来(其中几条是自觉的格言)，然后再对崇高的主要例子进行回顾。

       以下是《论崇高》讨论崇高的性质最突出的几处：

       ①崇高是语言上的卓越，它属于所有伟大的诗人和散文家，他们因它而流芳百世(1.3)。

       ②崇高的效果超过了说服：它诱发了一种“狂喜”，使人晕眩，神魂颠倒(1.4)。

       ③写作的某些品质表现在作品的整体构思和结构中，但崇高具有雷电般的集中力量(1.4)。

       ④崇高使人的灵魂(心灵)充满喜悦，使人以为自己所听到或见到的都是自己所创造的(7.2)。

       ⑤崇高给心灵提供的不仅仅是文本的表面意义；它鼓励和回报反复的沉思，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