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B8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39-8041(2023)08-0145-21 一、从“人文科学的逻辑”出发来思考 美学问题由来已久,解决美学问题的方案与著作,也是汗牛充栋。而我已经完成的《认知美学》,是一次方法论变革的尝试。 我想返回到“原点”,返回到“元方法”。“认知美学”在中国曾是孤家寡人,这是因为,美学所赖以建立的认知心理学基础还不稳固,在中国心理学界还是个新鲜事物,而在中国美学界,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存在。现在,随着认知心理学的蓬勃发展和脑科学、神经心理学、认知思维学的队伍的扩大,“认知美学”竟然成了一股美学热流,成了国际美学界的显学,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 而我更想阐述的是“回到原点”的冲动和思考。 从广义的人文科学而言,我一直困惑我们人文学者的研究充满着随意性、逻辑上的不完整性。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学习和工作了22年,这是国家级的学术殿堂,理应受到最好的科学研究的严格训练,但实际上的情况不甚乐观。让我严肃反思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文学所有个坚持了几十年剪报的资料室,每一个文学研究主题,都有从建所起到当前的所有杂志文章的剪贴,有的主题延续了70年之久。这是研究学术史最好的宝库。我曾经检索了近50年的《红楼梦》研究文章,我发现,50年的《红楼梦》研究文章,有标志性、时代特征的,大致是一个研究范型转折时的文章,如胡适、俞平伯、李希凡,以及80年代的新方法热引进后的一段时间。在标志性的历史节点之间,大片的文章主题都大同小异、雷同重复、缺少新意。如果让严酷的历史老人来选择,50年只要留下10篇、20篇文章,就足以代表一个学科的全貌了。而且,这种学科标志性的特点,从严格的方法论意义讲,还不是最基础的、根本的方法论变化。促使它们变化的,往往是一个显在的、外来的原因,如“索隐”“阶级斗争”,等等。 第二件事更能说明问题。90年代,《文学评论》曾发表过关于中国诗歌的理性精神的长文,洋洋洒洒两万余字。论文举杜甫等人的例子,论证理性精神是中国诗歌的主流。文章发表后收到反驳文章,也是洋洋洒洒凡举中国诗歌的感性精神主流,以李白等人为例,引经据典,理直气壮。我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研究的思维简单化倾向。他们的思维工具甚至没有超过英国哲学家在16世纪就反对的“简单枚举”归纳主义的水平。培根曾斩钉截铁地说,这种方法是无法达成真理的认知的。 沉浸于内的研究环境让我强烈怀疑自己的研究工作。我能发现真理吗?我能助推学术进步吗?我能创造有价值的成果吗?整个20世纪80年代,我们这批与八五新潮有关的青年学人,整天沉浸在下列的话题中:推动人文研究进步的方法是什么?人文研究有逻辑吗?科学主义还是人文主义? 显然,我不满意罗列式的、简单归纳式的研究,这种“研究”不能算科学研究。但是,如果你要坚持科学研究的思路,他人又会说你是“科学主义”,是混淆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之间的关系。 “人文学科特殊论”“人文学科研究不能与自然科学相等同”——这成了我面前的一个魔咒。但我清楚知道,我研究的对象是美学,我不是在搞艺术创作,我明明在使用逻辑、推理、证明、立论所有这些逻辑要素,这与一个自然科学家的研究状态有什么不同吗? 80年代中期,我曾在《学人》上发表了一篇短文《人文研究的知识增长问题》,提出人文学术的“知识增长”问题,完全出于自己的研究困惑,也受到来自“科学哲学”这个学科的启示。在自然科学研究的历史中,有一条与之平行的“研究”自然科学进步的学术线索,构成了“科学哲学”这个学科和学科发展史。在这个领域,科学哲学家们构成了一个独特的研究科学、发现逻辑的历史线索。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一直延续至今。科学发现历史的逻辑史,简要地讲,科学哲学家们的发现、历史上科学家们提出新的定律和发现新的原理,是有一整套方法和逻辑支撑的,这套方法是有历史递进关系的。如,亚里士多德在人类历史上最早提出完整的思维工具的范式和模型问题,康德、黑格尔则成为人类历史上提出完整思维范式的代表性哲学家。而科学哲学家们,特别是20世纪以来的科学哲学家们,对自然科学研究的科学家主体思维结构、思维方式、思维工具,做出了详尽的考察、归纳和总结。 与此相悖的现实是,人文学科领域中完全没有类似科学哲学家的工作,没有人真正研究人文科学进步和发展的思维历史,也没有人真正探讨人文领域中,研究者用什么思维工具去提出问题、解剖现象,发现和解决问题。 80年代,我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学术环境中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这个问题,并力求在自己的研究中自觉地实践这个问题。但是,80年代的西学潮将这些努力和呼唤掩盖得严严实实。对于这样有悖于习以为常的传统的问题,人文学术界来不及思考——因为根本不需要思考。“追西”的热潮让人们匆匆忙忙,无暇停留在一个最基础的问题上。面对一个没有响应、没有回声、没有需求、没有认可机制的人文学科的基础问题,你几乎要怀疑这个问题的真实性:难道别人都发现不了,偏偏你发现了吗?如果是真问题,这么多学人不是早就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