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至今,翻译学形成了语言学、社会文化和认知科学三大研究范式,在概念范畴、本体理论、方法论和实证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很多成果。然而,三个研究范式之间泾渭分明,它们分别从语言层面、社会层面和认知层面对翻译现象进行描述和解释,缺乏统一的理论基础、连贯的话语体系和共同的研究目标,各种理论的广度、深度、解释力和应用性都有所欠缺。毫无疑问,很多学者都注意到并正在努力解决这一问题,学科交叉和范式融合因此成为近年来的显著趋势之一。本文将探讨在范式融合方面的一种新努力——翻译社会认知研究,尝试为不同范式提供一条整合的路径,对翻译的语言、社会和认知维度进行统一的描述和解释。笔者将从三大范式的发展和融合出发,汲取社会认知(social cognition)的相关理论和研究方法,提出翻译社会认知研究的理论构想、研究问题和方法。简言之,笔者认为翻译是一种社会认知,即一种基于译者对社会世界的感知、理解和概念化的语际操作。这种观点有助于三大研究范式的融合,有助于建立具有包容性和连贯性的翻译学本体理论和话语体系,能够提出和回答一些具有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的新问题。 一、当代翻译学研究范式的分歧与融合 当代翻译学主要有三种研究范式:语言学范式、“文化转向”(或称社会文化范式)和认知科学范式。语言学范式和社会文化范式属于传统的研究范式,这二者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取得了很大的发展(谭载喜,2017;王东风,2020);认知科学范式则是近年来新兴的研究路径(李德凤,2017;文旭等,2021)。3种研究范式共同推动了翻译学的发展,丰富了翻译学的本体理论和方法论,但三者有着迥然不同的理论基础、价值取向、研究方法和话语体系,每种范式的优势和局限并存。 1.语言学范式 20世纪50至80年代,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在翻译学研究中占主导地位,主要对翻译产品进行语言学分析,以翻译的策略、方法、对等、变异和标准等概念为研究目标。20世纪90年代以来,语言学范式的主导地位被“文化转向”学派所取代,转向与社会功能结合的“目的论”和偏重描写的语料库翻译学,后者对翻译的典型特征或“翻译共性”(Baker,1993)进行描写(王克非,2012;De Sutter et al.,2017;胡开宝等,2018;胡显耀,2021)。语言学范式是现代翻译学的基本范式,为翻译学提供了成熟的理论、系统的方法和连贯的术语体系,结构主义语言学、社会语言学、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等对翻译学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然而,总体而言,结构主义语言学范式倾向于探讨“理想”翻译模型的建构或对翻译现象的“客观”描写,忽略或弱化翻译行为中的价值取向或主体性,因此无法充分解释翻译现象。例如,语言学范式不能很好地解释严复《天演论》翻译中大量的非对等译文或增添的按语。 2.“文化转向”或社会文化范式 20世纪90年代至今,以Bassnett和Lefevere为首的“文化转向”研究学者主要关注翻译与社会、历史和政治等维度的关系。“文化转向”有很多分支,如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和解构主义翻译理论等。翻译社会研究主要有Even-Zohar(1979)的多元系统论、Toury(1995)的翻译规范论、Chesterman(1997)的模因论和近年来兴起的社会翻译学(Wolf & Fukari,2007;Vorderobermeier,2014;Hanna,2016;王洪涛,2017;傅敬民,2018;徐敏慧,2022)。社会文化范式是一种多元化的研究范式,其研究焦点、理论框架、分析方法和术语体系随着不同的理论而变化。大体而言,该范式将翻译置于各种社会文化因素的“场域”下,探讨意识形态、权力结构、经济形态和文化规范等与翻译活动的相互作用。这种范式可以很好地解释非价值中立的翻译社会文化现象(如严复的翻译),但通常只关注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重要译本、重要翻译家或重大翻译活动,倾向于对翻译活动进行宏观研究和阐释,不太重视普通翻译行为、微观翻译过程或应用性问题。例如,“翻译对”(translation pairs)是指译者下意识地选择与原文对应的译入语表达,这样的问题并不在社会文化范式的关注范围之内。 3.认知科学范式 认知科学范式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末,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借助认知科学的实验方法研究翻译过程(Li et al.,2019;Alves & Jakobsen,2020;Risku,2020);二是借助认知语言学建立翻译认知理论(王寅,2012;Xiao &
Martín,2020)。前者大量采用实验方法,具有很强的跨学科性,呈现团队合作特征,研究内容仍在扩展(Schwieter & Ferreira,2017:38)。后者主要采用范畴化、概念隐喻、框架语义学、识解、概念整合和关联理论等认知语言学理论解释翻译的认知机制(文旭、肖开容,2019)。总的来说,认知科学范式聚焦“译者行为”,通过实验手段观察译者的翻译认知过程,建立科学模型来解释和预测翻译行为。这种范式弥补了前两种范式中译者主体的缺失或模糊,对微观翻译过程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但也受到一些质疑。例如,翻译过程研究(Translation Process Research,TPR)倾向于对受控条件下译者的翻译过程进行客观化的观察和微观描述,尚未产生成熟的理论模型(
-Martín,2016:557);实验设计通常针对孤立的问题,简化复杂的翻译过程;实验环境与真实环境差异较大,生态效度较低,实验规模较小(
-Martín,2010);认知翻译学主要关注翻译的认知语言学模型;翻译过程研究和认知翻译学均很少考虑翻译的社会维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