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手机里:代际关系与老年人网络成瘾

作者简介:
贾煜,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刘天元(通讯作者),武汉大学社会学院讲师;杨旸,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新闻大学

内容提要:

老年人的媒介使用效果是数字社会和老龄友好社会建设关注的重点。研究基于问卷调查数据和深度访谈资料,描述了老年人网络成瘾的现状和表征,并从代际关系视角分析了老年人网络成瘾的影响因素。研究发现,老年人的网络成瘾主要表现在对短视频和即时通讯类应用过度依赖;在其背后,网络成瘾是老年人社会经济地位差距在网络和新媒介使用领域的延伸。从代际关系视角看,随迁、照料孙辈以及与子代交往频率与老年人的网络成瘾密切相关,亲子间“爱而不亲”的情感张力、社区参与的消失共同强化了老年人的孤独感,进而诱发了网络成瘾问题;隔代间的数字反哺虽然能够缓解数字鸿沟,但也间接加重了老年人对网络的依赖。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24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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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DOI:10.20050/j.cnki.xwdx.2023.10.006

      《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民数量突破10亿大关,高达10.51亿,网民人数占总人口的比例达到74.4%。与此同时,在积极老龄化战略和数字社会建设的推动下,数量众多的老年人逐渐“触网”。在10.51亿的网民当中,50岁以上网民规模达到2.71亿,约占总体的25.8%,60岁以上网民规模约1.19亿,占网民总体数量的11.3%(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2)。由此可见,信息技术的快速更迭与扩散,降低了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使用门槛,各类电子设备逐步渗透到老年群体中,让老年人与年轻人在数字接入沟上的差异减少。

      从社会现实看,老年群体内部同时存在着数字接入沟和数字使用沟的差异。现有研究多聚焦前者,从个体资源禀赋差异、技术恐惧以及适老化电子产品和服务稀缺等方面分析老年人数字接入沟产生的原因(彭兰,2020)。鲜有研究探讨老年人在数字技术使用和使用效果方面的差异,尤其忽视了具有一定数字技能、可以灵活使用智能手机,但因缺乏自控力而出现成瘾问题的老年人。相较于年轻人,老年人接触网络和各类智能设备的时间短,互联网给他们带来的新奇感和诱惑力远高于年轻一代,也更容易出现成瘾问题。事实上,老年人的网络成瘾问题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社交网络与赋能课题组(2017)发现,当手机无法接入互联网时,受访者中半数老年人出现无法适应或焦虑等情况,存在网络成瘾戒断反应。趣头条和澎湃新闻(2020)的调查报告也显示,在被调查的100万老年用户中,约0.19%的老人日均花费在一些App上的时间超过10小时,超过10万名老人几乎全天候生活在移动网络上。

      学界对老年人数字生活的研究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数字技术使用视角,探讨老年人使用微信、抖音等社交媒体的偏好和信息分享行为等(靳永爱等,2021);二是基于网络增益理论,分析互联网和数字设备的使用给其生活带来的积极影响(杜鹏、汪斌,2020)。现有研究较少关注老年人信息技术使用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缺乏对“网瘾老人”的研究。老年人本身处在生命历程的后半阶段,身体机能逐渐退化,成瘾可能诱发抑郁、孤独、焦虑、睡眠和认知障碍等身心问题(Marttila et al.,2021)。另外,现有对网络成瘾的研究主要聚焦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少年(Al-Kandari & Al-Sejari,2021),事实上,不同世代对手机和网络使用的目的存在差异(Ahn & Jung,2016),网络成瘾行为的表征和影响因素也有所不同(Zhitomirsky-Geffet & Blau,2016)。有学者呼吁应针对新媒体、新媒介对老年人日常生活带来的影响开展研究(周裕琼,2018)。网络成瘾是老年人新媒介技术使用的结果之一,对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和幸福感的提升具有重要影响。因此,有必要专门将老年人作为研究对象,分析他们的网络成瘾问题。本研究利用问卷调查数据和深度访谈资料,归纳和总结老年人网络成瘾的整体状况和特征,并从代际关系视角综合分析影响老年人网络成瘾的因素,以期丰富学界对老年人网络成瘾问题的认识,推动老年人更好地适应和融入数字社会。

      二、文献述评与研究问题

      (一)网络成瘾:数字时代的群体症候

      在数字时代,人类社会既有的连接方式发生结构性转变,呈现出“终端化生存”特征,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网络和数字终端从事社交、学习、消费、工作等一系列社会活动。随着数字化进程的加快,人们对网络和数字终端的依赖加深,出现了网络或智能手机成瘾问题。

      既有研究关于网络成瘾尚未形成统一的界定,学者们采用了种类繁多的术语来描述成瘾行为,比如,手机过度使用(excessive smartphone usage)、智能手机成瘾(smartphone addiction)、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有问题的手机使用(problematic smartphone use)、有问题的社交媒体使用(problematic social media use)等。尽管学者们对网络成瘾的定义莫衷一是,但他们仍旧避免将其描述成与疾病相关的行为。Young(1998)将网络成瘾定义为一种冲动控制障碍,即个体无法控制自身过度的网络使用行为,一旦他们试图中止或者减少时,将出现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van Deursen等人(2015)将智能手机成瘾和有问题的手机使用归类为行为成瘾,主要表现在尽管智能手机的使用对用户的生活和工作等产生了破坏性影响,但用户仍无法限制智能手机的使用。可见,无论是使用何种术语定义网络成瘾,它们都描述了缺乏控制、存在戒断效应、过度使用以及情绪上的负面反应等特征。因此,本研究将网络成瘾界定为老年人频繁过度地使用智能手机或网络,当网络无法接入时,他们会出现烦恼和焦虑等负面情绪(Park,2005)。作为一种不恰当的使用行为,成瘾对老年人个体和家庭都具有明显的负面影响。因此,在积极老龄化和数字社会建设叠加的背景下,研究老年人的网络成瘾问题不仅有助于全面认识数字时代的群体症候,也对老年人个体和家庭的和谐稳定具有重要影响。

      (二)老年人网络使用与成瘾研究

      学界对网络成瘾的研究较丰富,但主要聚焦在青年和青少年群体(Gunuc & Dogan,2013),关于老年群体网络成瘾的研究比较有限。在老年群体网络成瘾的研究中,学者们主要从情感需求、个体特征、媒介环境三个维度探讨老年人网络依赖和成瘾行为产生的原因。

      从情感需求维度看,研究者多关注孤独、抑郁、感知到的社会隔离等负面情感对老年人网络成瘾行为的影响(Jia et al.,2022)。网络和社交媒体是个体排遣负面情绪、进行社会交往的重要工具,个体越感知到孤独、越渴望得到情感支持,越可能频繁地使用网络和各类社交媒体,以此获得线上的情感交流,减轻现实生活中负面情绪带来的不良影响,而连续地强化某种独特的行为(比如,在网络和社交媒体上寻找愉悦),最终将提升网络成瘾的可能性(Meshi et al.,2020)。综上所述,感知到的社会隔离、抑郁等负面情绪将显著增加老年人网络成瘾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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