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械身体论到“在世存在”身体论:教育技术实践中的身体景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刚要(1978- ),男,江苏新沂人,南京邮电大学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技术基本理论与数字化学习行为研究,E-mail:zhanggy@njupt.edu.cn;陈煜,南京邮电大学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原文出处:
电化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在笛卡尔机械身体论的导引下,早期的教育技术实践呈现出“被动性”和“可分性”的身体景观。“被动性”致使学习者的身体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可分性”则致力于知识普遍性与抽象性的寻求而疏离了学习者的生命体验。梅洛-庞蒂的开创性工作使得“在世存在”身体论逐渐在整个思维领域全面扩张,并在技术时代里遵循“人(身体)—技术—世界”的结构推动和深化。在此背景下,教育技术实践描画出“多种身体形式与多重在场方式”的新图景。具体包括:网络空间中基于学习者图形化身的“缺席在场”、虚拟现实空间中学习者与VR技术“融合共生”的“知觉在场”、孪生数字空间中基于虚拟数字教师/学习者的“分身在场”。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4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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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议题在教育技术实践中的演变历程,是与机械身体论的式微和“在世存在”身体论的泛起密切相关的。在这一过程中,机械身体论的假定为身体在教育技术实践中的“隐而不显”提供了基底,致使早期的教育技术实践呈现出“被动性”和“可分性”的身体景观。而“在世存在”身体论则试图恢复身体的“整体性”与“存在本源性”,由此使得教育技术实践能够冲破机械身体论的束缚,逐渐确立了具有深刻“身体—技术”特征的“具身性在场”观念,进而描画出“多种身体形式与多重在场方式”的新图景。

       一、机械身体论与教育技术实践中的身体景观

       关于教育技术的起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切的说法。但是,“教育技术发端于教育媒体”[1]也许是最能为人们所广泛接受的观点。然而,受笛卡尔机械身体论的影响,整个媒介技术演进史堪称是一部“身体缺席”的历史。其结果是,“我们的面孔、行动、声音、思想和互动,已经全部迁移到媒介之中”[2]。在这样的背景下,各种教育媒体——从文字教材到幻灯投影,从教育电视到程序教学——也都剥夺了“身体在场”的权利,只剩下精神层面的“符号互动”。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可以说机械身体论是笼罩在早期教育技术实践上空的一朵乌云。

       (一)机械身体论:早期教育技术实践中关于身体议题的理论预设

       笛卡尔是机械身体论的集大成者。他把心灵规定为只是一个没有广延的可思考之物,而身体则是一个由各种器官组成的不能思考的广延之物。因此,心灵和身体是两个彼此互不相关、各自独立存在的实体。对此,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集》中予以了进一步说明:身体只是一部遵循“刺激—反应”机械因果关系的接受器,心灵才是认识活动的主导者[3]。换句话说,认识活动主要关涉主体的心灵或意识,而与身体无关。

       纵观整个教育技术的实践史,身体议题几乎不受重视。但断言教育技术实践完全忽视身体,肯定是不恰当的。“人类原始的教育活动是在生产劳动和家庭生活中,凭借自己身体的器官进行的……由于它是人类意识能动性的表现,故可以说是有目的的教育技术的萌芽。”[4]这种“口耳相传”的教育技术,一直持续到工业革命前夕。18世纪中期开始的工业革命,使教育技术的发展不断出现革命性变化。众所周知,工业社会是一个“效率崇拜”的社会,效率成为衡量人的所有社会活动的准绳。在教育方面,人们不满足于古老的教育技术,特别不满意“口耳相传”因时空限制而导致的低效率。于是,在人们寻找“教育杠杆”的努力下,教育技术在“口耳相传”的基础上迈开了发展的步伐,先后出现了文字教材、直观教具、音像媒体、程序教学机、计算机辅助教育系统等,从而使得“教育媒体”呈现出空前的繁荣景象。

       其实,教育技术的这一段发展历程,完全是在“机械身体论”的“规训”下进行的。综观“媒体教学”,其着眼点是教学内容的跨越时空的扩散,目的是为了提高教学内容传递的效果与效率。在“媒体教学”的过程中,教学内容必须要借助符号才能从教师端传送到学生端。有理由认为,理解“媒体教学”的方法论和理论框架是符号学的。一方面,“媒体教学”关注的是各种符号形态的创造、使用和理解,这纯粹是一种与心智密切相关的理性活动,而身体则只能对符号刺激作出被动的反应。特别是,身体不仅不能提升人的理性思维,反而会成为理性的障碍,因此,人们必须超越身体的存在。另一方面,“教育媒体”中的文字、声音、图形、动画、视频等符号形态,一定是离身的,否则不可能进行跨越时空的传递。极而言之,身体及其依托的物质空间场景是“教学内容跨时空传递”必须克服的障碍。

       (二)“被动性”和“可分性”:机械身体论导引下教育技术实践中的身体景观

       在早期的教育技术实践中,机械身体论勾勒了“被动性”和“可分性”的身体图景。“被动性”致使学习者的身体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可分性”则致力于知识普遍性与抽象性的寻求而远离了学习者的生命体验。

       1.“被动性”:身体处于相对隐形、边缘化状态

       机械身体论的“刺激—反应”模型强调了身体的纯粹“被动性”。具体来说,在这个模型中,“身体诸部分以及身体与其他对象之间只具有外在的机械因果关系”[5]。对此,笛卡尔写到,“我们无论碰触到任何部分,总要激动那里的一些神经末端。这种运动又传达到那些以灵魂总座为枢纽的各种神经的末端……由神经在脑中这样刺激起来的这些运动,又按照运动本身的多样性在各种途径下影响与脑密切相连的那个灵魂或心”[6]。也就是说,身体的知觉被定义为“感官受到刺激的反应”,且在知觉的过程中身体仅仅作为感受器与传导器而存在,灵魂才是知觉活动的主宰者。

       在“刺激—反应”身体模型的观照下,早期的教育技术实践呈现出“关注教学信息忽略具身场景、褒扬理性拒斥非理性”的特点,这鲜明地体现在“媒体教学”的研究中。在教育技术学诞生的初期,绝大多数研究者都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聚焦于“教育媒体的设计及应用”[7],并相应地形成了一批内容与方法各异的研究成果。大抵包括:(1)教育媒体的设计策略;(2)教育媒体的选择与应用策略;(3)教育媒体的适应性和有效性研究。然而,不管哪个类别的研究,都是在回避身心关系的基础上进行,研究的落脚点在于“教学信息在教师与学生意识之间的传递与影响”,抹杀了师生双方的身体在教学信息传递中的许多重大价值。其结果是,身体感觉器官与意识、情境之间的关系,感性、体验、身体本身在教学信息传递中的能动性,以及身体感觉器官对学生态度和动机发生变化的影响则都被有意或无意地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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