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善性”与“不可估量性”的互斥与统一  

作 者:

作者简介:
贾媛媛,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1418)。

原文出处:
学习与探索

内容提要:

摩西·门德尔松是18世纪理性主义美学的代表,他在沃尔夫学派完善性美学的框架内提出自己的崇高理论。门德尔松认为“感性的完善性”是崇高的基础和核心,这种完善性不是来自主体的,而是客体的基本性质。在对伯克经验主义美学的回应中,他虽然接受了一些伯克所描述的崇高性质和心理学术语,并用“混合情绪”和“感性的不可估量性”进行了解释,但它仍然保留了崇高总是以非常伟大的客体完善性为基础的观点,这使他的美学呈现出“完善性”与“不可估量性”的互斥;然而通过对他的理论的深层解读,我们可以为这种表面的互斥找到统一的依据。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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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23)04-0154-07

      在汉语和英语世界中,摩西·门德尔松(Moses Mendelssohn)是直到20世纪末都被标准的美学史所忽视的人物,①大多数学者对他的美学思想知之甚少,甚至他的名字都很少在美学著作中被提及。②但事实上,他在美学史上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一方面,他是18世纪少有的兼具哲学深度与审美感受性的美学家[1]196,另一方面,他在鲍姆嘉通和康德之间起到了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作用[2]。他对崇高美学的贡献尤其卓越,是第一个将崇高概念引入德国美学的人[1]218,并在莱布尼茨—沃尔夫形而上学和心理学的框架下形成了独特的理性主义崇高论,这使他与当时经验主义崇高论的代表人物埃德蒙·伯克一起成为前康德崇高美学相映成辉的双子星,正是由于有了他们崇高观点的博弈,才有了康德在此基础上的新的综合。

      本文试图通过考察门德尔松美学的两个核心术语“完善性”和“不可估量性”全面阐述门德尔松的崇高理论,揭示其崇高概念的理性主义基础,在文本解读和与伯克崇高观点比较的基础上阐明他崇高思想的核心内容,分析他崇高美学中存在的“完善性”与“不可估量性”的悖论,并尝试用其理论给予解答。

      一、对理性主义的继承:“感性的完善性”是崇高美学基础与核心

      门德尔松是莱布尼茨—沃尔夫学派理性哲学的捍卫者,沃尔夫的形而上学和心理学以及鲍姆嘉通的美学对他崇高理论具有重要影响。沃尔夫形而上学的基础概念之一是完善性(perfecta),“完善性”是沃尔夫在分析莱布尼茨的无矛盾原理和充足理由原理之后引入的作为其本体论存在基础的概念。沃尔夫将“完善性”定义为多样的事物或事物各部分在普遍的整体原则(和谐)下的“统一”或“一致”[1]80。这种统一并不是本质性的统一,而是像艺术作品那样的偶然性和关系性的统一。例如,一幅画的完善程度在于,它的各个部分通过某种方式被感觉统一起来,这一方式只能通过普遍的整体原则(即和谐)来解释[1]82。而审美经验就是对完善性的把握,审美快感就存在于对完善性的感知中[1]59。鲍姆嘉通将这一思想转化为对美的定义:“就完善性作为一种外观而言,或者就它可以在更广泛意义上通过趣味被意识到而言,它是美;就不完善作为一种外观而言,或者就它可以在更广泛意义上通过趣味被意识到而言,它是丑。因此,就美而言,美使直觉它的人感到愉悦,而丑则使直觉它的人感到不满。”[3]换句话说,美是通过感官而不是纯粹的理智所感知到的完善。

      门德尔松同样把美理解为感性的完善,他说:“美的艺术和科学的本质在于有技巧的感性完善的表象,或是被艺术所表象的感性的完善。”[4]门德尔松认为完善性不是一种神秘的、超常的、不可分析的属性,相反,它是事物根本的、受整体规则支配的特性,事物各部分的存在和关系可以根据完善或不完善加以解释,而理性是认识事物之间普遍联系的唯一工具。在此基础上,门德尔松试图提出一种原则上可以进行理性分析的崇高理论。虽然他承认,“对美和崇高的分析本身未必会使人愉快,因为快感是直觉的,而多样性的直觉对人来说必然是混乱的”[5]50,但理性分析可以增强快感,因为我们从审美对象中获得的快感至少部分基于对对象的清晰理解。正是通过乏味的理性分析,我们才更能够发现快感对象的完善性,“愉快的感觉是一种对完善性的效应……甚至它也可以被分析……这种愉快的感觉不是别的,而是对完善性的清晰而混乱的直觉”[5]404-405。

      门德尔松第一部关于崇高的论文《论美学中的崇高与天真》(Betrachtungen über das Erhabene und das Naive in den schnen Wssenschaften)写于1757年,几乎与伯克的《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同一时间,但与伯克的经验主义立场不同,门德尔松完全立足于理性主义完善性美学的立场思考崇高,他把崇高看作“非凡之美”,认为“当一种事物能够通过其非凡的完善程度唤起惊异时,它的每一种性质都可以称为崇高”[5]193。这个定义有两个要点:首先,在他看来,崇高和美都是事物本身的性质(完善性),它们只有程度上的差别,而没有性质上的差别,即崇高是一种非凡程度的完善,它超越了我们正常的认知状态或者我们通常理解的完善。即便如此,崇高的对象仍然符合完善性的规则和形式,仍然可以被理性所把握。其次是心理学上的。门德尔松认为,崇高所唤起的心理状态是一种“惊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要求崇高的事物“必须是新奇的和突然出现的”[5]196。“新奇”使事物能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突然出现”则是因为它违背了我们的预期,“然后在可怕的破坏性背景下,它更清楚地展示了它自己”[5]306。这里实际说明了崇高的审美快感的来源:它是对突然出现的新奇事物的惊异之感,而新奇和突然出现是完善性对象的某种特征,因此,崇高快感的根源仍然是“完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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