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ChatGPT类大模型对传统文艺学的冲击与应对 2022年底OpenAI公司发布ChatGPT大模型,随后国内外研发界不断发布类似大模型而进入“百模大战”乃至“千模大战”状态。正如蒸汽机等曾开启物质产品自动机器大生产时代,大模型标志着计算机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正在开启文艺等文化精神产品自动机器大生产时代,这对文艺传统生产方式和传统文艺学产生巨大冲击,若文艺学不作相应调整和理论转型,依旧自闭于学科分化所造成的学科壁垒中,将无法对此作出全面而有效的应对。 与运作已久的谷歌注册用户只有两亿左右相比,ChatGPT注册用户在极短时间内就达到一亿以上,可见其影响的广泛性和震撼性。AI对于全球大众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概念,通过智能手机等,AI早已进入大众日常生活并产生广泛影响,但总体来说尚处于“日用而不知”的状态,而现在ChatGPT则打破这种状态:全球大众真切感受到了“GPT时刻”或“AI时刻”的到来,ChatGPT的发布堪称划时代的“现象级”事件。以ChatGPT为代表的基于自然语言机器学习、多模态的生成式人工智能(AI Generated Content,简称AIGC)大模型的功能固然多种多样,但是,通过提示词(prompt)以文字生成文本、图像、视频等文艺作品,无疑是大众更容易掌握和加以利用的功能,大众可参与的文艺等精神产品自动机器大生产时代已然来临。 从文艺学角度看,传统意识形态论对ChatGPT等AIGC大模型对文艺活动的影响,依然具有一定解释力。OpenAI公司声称,ChatGPT的研发高度重视“对齐”人类价值观,数据标注、监督学习等已对具有种族、性别等偏见的意识形态进行了选择、过滤和清洗,通过“人类反馈强化学习(Reinforcement Learning from Human Feedback,简称RLHF)”等,又对其可能生成的意识形态偏见进行了进一步调控,最终生成的信息(文本、图像、视频等)已基本做到了“对齐”主流价值观或意识形态。对于传统文艺作品的意识形态,可以结合作品创作者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所受的思想观念影响等,进行基本有效的分析;但是现在,“文艺作品(文本、图像、视频等)”直接的“创作者”或“生成者(Generator)”是“机器(计算机)”,而不是“人”,新出现的问题就是:机器也能生产“意识形态”?OpenAI的答案显然是肯定的,所以才要标注、清洗数据,并通过RLHF等进一步调控机器自动生成信息的价值观或意识形态指向。但是,从现状看,ChatGPT抓取的自然语言数据主要是英文,英文数据必然携带其自身固有的意识形态信息,与中文类ChatGPT所生成的意识形态信息会有所不同——在此意义上,审慎对待以英文数据为主的ChatGPT非常必要。但更积极的应对是加速推进中文类ChatGPT的研发,而首先必须充分意识到:这种研发并不仅仅具有技术、经济方面的价值,也具有文化战略方面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OpenAI标注、清洗数据和通过RLHF等所作的调控,显然具有一定的“标准”,而这种标准必然具有相对确定的意识形态总体指向——马克思、恩格斯以下论断对此依然具有超强解释力: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统治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而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阶级的思想一般则受“统治阶级”支配①——当今时代美国统治阶级依然主要是资产阶级,AI机器等“精神生产资料”依然主要被这个统治阶级和大资本支配,这就决定着OpenAI的ChatGPT大模型所生成产品的意识形态总体指向;而标注、清洗数据和RLHF等“对齐”方法,则是中文类大模型研发可以加以借鉴的——同样要上升到国家文化战略的高度来理解借鉴这些方法的重大意义。 但是,ChatGPT类大模型的影响,显然不仅仅局限于意识形态方面,甚至可以说首要的还不在这个方面。从相关表述看,“ChatGPT时刻”往往被比之于历史上的“苹果iphone时刻”“互联网时刻”“个人电脑时刻”乃至“自动印刷机时刻”。也有论者认为大模型将引发一场新的文艺复兴,更有不少论者认为,在AI持续累积性发展的基础上,今天基于大数据、大模型、多模态的AIGC将有望引发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工业革命——这自然使我们联想到对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现代机器第一次能量自动化革命及其社会文化影响作过系统、深入研究的马克思,并且也可把基于计算机的“ChatGPT时刻”比之于“蒸汽机时刻”。笔者早在2019年就著文指出:AI正在开启中国文论自主创新新时代②——2022年以来ChatGPT类大模型,无疑使新时代及其发展远景,更清晰、更震撼性地展现出来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们文论界似乎对此远远没有足够的关注和重视:或依然追随西方各种似乎时髦的如后现代、后人类等理论,对大模型所引发的新的文艺现象及其发展趋势作未必匹配的阐释和评论;或固守单一的意识形态论,认为这些新现象只是一时的时尚,与马克思主义文论专业研究没有关系——不克服这种认知现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将丧失自主创新的重大机遇! 当然,文论界对单一的意识形态论的局限性早已有觉察,这突出体现在1980年代以来对马克思“艺术生产”范畴的发掘、讨论上。总体看,学者们意识到了“艺术生产”是与“艺术意识形态”不同的范畴,但是两者之间具体的联系和区别,并未得到深入、系统的揭示和探讨。有关“艺术生产”的集中论述,出自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导言》首先讨论了“生产、消费、分配、交换(流通)”等对于政治经济学来说的“结构性”问题,然后指出:“注意:应该在这里提到而不该忘记的各点”,这些“各点”大致是“非结构性”问题,但并非不重要。正是在这些“各点”中的第六点中提出“物质生产的发展例如同艺术生产的不平衡关系”,并在后面作了大段论述:“拿希腊人或莎士比亚同现代人相比”或“先说希腊艺术同现代的关系,再说莎士比亚同现代的关系”,就“史诗”等艺术形式来说,“当艺术生产一旦作为艺术生产出现,它们就再不能以那种在世界史上划时代的、古典的形式创造出来”③——这里非常明确地把“艺术生产”作为“现代人”的“现代的形式”与艺术的“古典的形式”区分开来,可以说“艺术生产”乃是艺术的“现代化”范式——把“艺术生产”泛化而运用于对前资本主义时代的艺术创作活动的分析,显然并不符合马克思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