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卡彭铁尔博士(Dr.Nico Carpentier)目前系捷克查理大学杰出教授,兼任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教授,曾任瑞典乌普萨拉大学讲席教授。他于2020年7月当选为新一届国际媒介与传播研究学会(IAMCR)主席(2020-2024)。他也是欧洲传播研究及教育学会(ECREA)创始人之一,曾担任该学会副主席(2008-2012),还曾担任国际媒介与传播研究学会受众研究分会和参与传播研究分会主席等职务。 卡彭铁尔教授的研究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参与传播,代表作有《理解另类媒体》、《媒介和参与》等;二是媒介与话语研究,代表著作有《话语理论与文化分析》、《话语-物质结点》、《传播与话语理论》等。随着数字技术的快速迭代,公众网络参与空间不断拓展,媒介话语的形式和内容也在持续变化,引发我们重新思考传播中的物质性和实践性之间相互作用的问题。基于此,笔者重点围绕参与、话语、物质性和实践性四个基本概念,并结合当下数字媒介实践,与尼科·卡彭铁尔教授进行了深入对话。他认为“权力”概念是连接参与研究和话语研究的桥梁,参与研究应理清赋权和权力关系的去中心化,而话语研究致力于通过话语来分析权力过程;话语和物质相互作用构建意义,在本体论层面两者具有相对稳定的关系“结点”,在实践层面两者关系的“聚合”又带有偶然性。因此,他强调快速变化的媒介技术带来了极大的智识挑战,传播研究需要在媒介中心论、社会中心论或现象中心论的路径之间维持平衡,在创造“新”概念的同时,也应注意“旧”概念的当代价值。 一、话语是参与传播的实践形态 ▲:您在参与传播和话语研究两个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在上一次访谈(公丕钰等,2018)中,我们讨论了参与传播理论的有关议题。数字媒体时代,公众媒介参与空间不断拓展,而参与最终是通过各类媒介话语实践来呈现的。因此,这次我们想结合话语、物质性、实践性等概念进一步延伸这个讨论。在您的研究中,“参与”和“话语”这两个概念是怎样进行关联的?参与研究和话语研究两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参与”和“话语”分属不同的研究领域,我常用“家族”作为隐喻以解释它们的关系逻辑。由于这两个概念属于不同的研究家族,因而需用相对应的学术研究谱系来描述。同时,参与研究和话语研究各自涵盖许多不同的分析方法。在我的研究中,“参与”和“话语”是相互关联的,因为我试图将这两个领域联系起来,架起两者间的桥梁并展开对话。如果我们审视参与的过程,就不难发现参与的方式是关于参与的话语论述,以此来思考我们是如何实施参与的。我认为话语建构了参与的基础。在参与问题上存在着一场持续的争论,即从极简主义(Minimalism)到极繁主义(Maximalism)的话语立场。然而,这个争论并不仅是实践性的,它还是被想象的思想,属于话语的世界。我的专著《媒体和参与》(Carpentier,2011)一书的副标题就是“意识形态与民主斗争的场所”。这并非巧合,是因为我们为不同的参与程度而抗争,这个过程是极具话语性的。 相反,“参与”也对话语研究提出了有意思的问题,促使我们关注话语的生产是被谁赋能或赋权,换言之,个体都能进行表意实践,但其程度不同,并非所有实践都可转变为话语。由此也提出了一个问题:非人类的行动者、动物,以及物质本身在话语生产中分别扮演了什么样的(参与)角色?在我最近的专著《话语-物质结点》(Carpentier,2017)中,强调了“物质性”(materiality)与“参与”的接合实践。当然,我不认为“参与”仅是一个话语性讨论,这显然是片面的误读。如果把“参与”看作是一个浮动的能指,它会是一个有争议的概念,也是一个通过不同的话语获得不同意义的概念。但这套话语理论视角并不是唯一的,还需要更多唯物主义和新物质主义观点去阐释。话语的路径仅仅是帮助我们理解参与是如何运作的视角之一。 当然,“参与”和“话语”也有共通点。尤其涉及权力的研究上,这对于话语研究和参与研究的许多学者非常重要。因为权力是这两个领域的关键要素之一,也是连接这两个领域的主要桥梁。话语研究致力于通过话语来分析权力过程,比如福柯的知识即权力,包括在法语中“pouvoir/savoir”(能力/智识),这两个词中间经常会有一条斜线将其连在一起,甚至它们的拼写也有相同的后缀“voir”。参与研究主要厘清赋权和权力关系的去中心化。由此可见,这两个领域都明确地强调权力的作用与张力,使我们不得不将它们关联在一起。 ▲:福柯的话语理论对中国学者的话语研究有重要影响,而您的研究重点强调了恩内斯特·拉克劳(Ernesto Laclau)和尚塔尔·墨菲(Chantal Mouffe)的话语理论的阐释价值,并将其广泛而深入地应用到传播研究中。目前,中国传播学界对这一套话语理论的引介刚刚起步(徐桂权,陈一鸣,2020)。您认为他们的理论有什么独特之处,其理论对于传播研究有何价值? ●:话语研究有许多不同的流派,有其丰富的学术谱系。而话语理论是话语研究谱系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当我谈及话语研究时,所指的是把话语概念置于中心地位的不同方法。因为在如何使用话语概念以及如何将其理论化方面存在极大差异。对话语理论存在多样的研究方法,福柯的方法是非常重要的,而另一个则是拉克劳和墨菲的方法。 拉克劳和墨菲在《霸权与社会主义策略》(Laclau & Mouffe,1985)一书中发展了话语理论。这套理论体系非常有价值,因为它强调偶然性。而这个关键概念构建了我所主张的本体论的一部分,也是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它还帮助我识别社会的稳定性,以及实践中的竞争与变革。值得强调的是,他们没有陷入相对论的陷阱,也并未沉浸在偶然性概念中沾沾自喜,而是把话语理论放在一个以偶然性为特征的世界里,从而去理解如何建立霸权和稳定性。这套理论的张力在于偶然和稳定的动态性,或者是我在一些文章中所提到的刚性僵化的现实建构。他们的理论当然不是唯一的模式或选择,不同学者都可以使用自己认可的理论和方法。我们的世界在偶然性和稳定性之间摇摆,这个理论对我所做的研究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