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视角下甘肃临夏话“们”的复杂用法

      临夏古称河州，位于甘青民族接触地区的腹地，东乡族、保安族、撒拉族等少数民族比邻而居，和睦相处，互通婚姻。不同类型的语言密切接触，使得临夏话的语言呈现出接触语言的特征，如词汇是汉语的，而语法结构接近阿尔泰语，其中“们”的复杂用法就是一个典型例证。

      “们”在临夏话（音[mu]，以下用例我们不再注音）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可以用在指人名词和代词后，也可以用在非指人名词后，还可以用在无生命名词和抽象名词如“水们”“感情们”“价钱们”等后面。“们”的以上用法，除甘肃临夏市的各个县外，青海省的西宁市、乐都县、民和县、循化县、同仁县，以及甘肃省的兰州市、甘南藏族自治州白龙江流域上游的迭部县、舟曲县、宕昌等地的方言中也屡屡出现。例如：

      

      例中的“们”分别用在了不可数名词“庄稼”和“花”的后面，也出现在了非离散个体的名词“茶”后面；还可以用在抽象的名词“算力”和疑问代词“阿里”的后面。“们”的复杂用法可见一斑。

      “们”使用的泛化是甘青地区汉语方言研究的热点和难点。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们”标记的名词范围、历时来源以及“们”的性质方面，对于甘青河湟方言中的“们”到底是不是复数标记，学者们也是见仁见智。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一是“复数标记”说。杨永龙（2014）认为复数标记“们”可以加在人称代词，亲属称谓和指人名词之后……且“一些不可数名词，比较抽象的名词后面也能加上‘们’，均表示复数”。比如，例6）的“‘风们’指一阵阵的风，‘冰们’指一处处的冰”。二是（准）“复数标记”说。徐丹（2011b）主张，“们”表示复数意义时可以区分为“真复数标记”和“准复数标记”。如例7）为“准复数标记”，指用复数标记表示单数指称。

      

      第三种是“词缀”说。雷汉即（2008）指出，青海乐都话的“们”缀用在指人名词和人称代词后表示复数以外，还可以表示单数。“们”用在可数、且无生命的名词后，表示单数还是复数，依语境而定。而抽象名词后的“们”不表示单复数，只显示出“们”作为词缀的特点。雷汉卿先生是乐都话的母语使用者，他认为“们”不论是加在有生命名词、无生命名词还是抽象名词后，都不能强制为复数义。“词缀”说和前面的两种观点有着本质的区别，否认了“们”是复数标记的说法。众所周知，汉语的光杆名词本身就可以表示复数。例如：

      

      “凳子们”去掉“们”并不改变语义。另外，甘青河湟方言中名词即使加“们”也可以表示单数。如莫超等调查到兰州及周边方言中有“一个老汉们”、“热头日头们”的用法。例如：

      

      雷汉卿也提出，许多名词加“们”后还是表示单数，如“羊们个宰上”可以表示宰一只羊。值得注意的是，甘青河湟方言中“水”“肉”“空气”这种非离散的名词加“们”，就很难表示复数义。如例13）中的可数名词“篮球”加“们”也不表示复数意义。特别是在名词短语后面的“们”，并不具有复数义的功能投射，这种光杆名词后的“们”也仅仅是一个词缀。

      

      以上研究成果，揭示了甘青河湟方言中的复数标记“们”的整体面貌，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本文从跨语言类型的角度，考察（1）临夏话中“们”的共时分布、语义功能和复杂用法；（2）从语言接触的视角出发，探讨“们”使用泛化、与量词共现等复杂用法与周边民族语言复数标记的关系。

      一、“们”共时分布及其复杂用法

      基于前人对“们”的已有研究，本文只关注甘肃临夏八坊话中的成分，本文所用语料为2017年12月30日至2018年1月8日，我们在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市调查所得①，写作过程中也曾多次核实。

      （一）临夏话“们”不表示复数

      1.表示类指。类指着眼于整体，是对整个类别的指称，而非其中某个具体的个体成员，因此不表示具体数量。普通话没有冠词，光杆名词既可以表示有定也可以表示无定，还可以用作类指。普通话中“们”的使用有较大的限制，一般用于有定的指人名词，如例14）的“科学家们”，而“类指和不定指的‘N’则一般不宜后加‘们’”。如例15）的“科学家”和例16）的“游客”分别为类指和不定指，其后不加复数标记“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