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类转化与语言形态类型关系的定量研究

      “词类转化”（conversion）简称转类，指的是词不改变形式便转化为另一种词类的构词现象，如英语的fish可由名词转为动词。词类转化在各种语言中普遍存在，Valera（2014）考察了64种语言，发现其中62种都存在转类现象。转类词通常需满足词形相同、词类不同和词义相关这三个条件。上述标准涉及词的形态、句法和语义层面，但三者常有扞格。因此，词类转化是语言研究的难点，Lieber（2005：418）指出，词类转化可视为各种语言学理论阵营多年来争论不休的战场。

      传统的语言类型学根据形态对语言进行分类，通常把语言分成孤立语、屈折语、黏着语和多式综合语（陆丙甫、金立鑫2015：12）。对于转类与语言形态类型之间的关系，学界意见不一。有学者认为，缺乏形态变化的孤立语更易发生转类（Valera 2015：333），但也有学者指出，形态系统的减弱与词类转化的增加并无联系（Marchand 1960：295-296）。之所以存在上述分歧，原因有三：一是不同语言对转类的界定不尽相同，导致了跨语言研究的困难（，Valera & 2012：219）；二是缺乏转类能产性（productivity of conversion）的量化方法和数据，尚未有研究对转类能产性进行定量分析，也尚未有完善的测量方法（Valera 2015：333）；三是前人在论述不同类型语言的转类现象时，未能对语言类型进行量化分析，而是视其为离散范畴，故结论不够精细。

      有鉴于此，本文拟分别对转类能产性和语言形态类型进行计算，以此对两者的关系进行定量研究。具体而言，本文以8种语言各5000常用词中转类词的比例作为转类能产性指标，以基于大规模树库获得的形态丰富度作为语言形态类型的指标，通过计算两组数据间的相关性来探讨词类转化与语言形态类型之间的关系，从而揭示不同类型语言词类转化的异同及规律。

      2.不同形态类型语言的词类转化界定及相关研究

      本文所涉的语言分属孤立语和屈折语。孤立语是几乎没有屈折形态的语言，本文涉及汉语和越南语。屈折语有较为丰富的屈折形态，本文涉及德语、荷兰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捷克语。按谱系，上述孤立语分属汉藏语系和南亚语系；屈折语同为印欧语系，但分属日耳曼、罗曼和斯拉夫语族。英语的形态类型较为复杂，古英语是典型的屈折语，但发展到现代英语，其屈折形态数量已经很少，因此有学者将其列为孤立语（，Valera & 2012：215；陆丙甫、金立鑫2015：13）。但Haselow（2011：2）指出，英语并未成为一种完全的孤立语，因为孤立语无法通过黏着语素表达词类信息，而英语并非如此。Bauer，Lieber & Plag（2013：616-617）也指出，英语的形态绝不能说是孤立的，很多词是形态复杂词，英语在类型上具有异质性（typologically heterogenous）。由此可见，英语在形态类型上还不易归类。

      转类现象在孤立语中很常见，不少学者甚至认为孤立语中词的兼类现象不宜称为词类转化，而是词类不定（categorical indeterminacy）。比如，Spencer（2005）指出，孤立语的词无需改变词形就可做名词或动词，此为词类不定，而非词类交叉。Bisang（2008）认为，上古汉语词无定类（precategoriality），即孤立的词并无名、动之分，只有入句才能显现其词类。然而，对于现代汉语而言，词无定类则有过度概括之嫌。吕叔湘、朱德熙（2013：8）指出：“说汉语的词根本不能分类，这个话有点过甚其辞。汉语里的词能做两类或三类词用的究竟是少数，别种语言也有类似的情形。”现代汉语的词有较为明确的词类，这是转类的基础。从数据来看，胡明扬（1995）对3036个动词进行考察后发现，动名兼类词占动词总数的比例不到20%。越南语中也有许多转类词，（1997：83，168-170）指出，Grammont和Lê Quang Trinh等语法学家曾提出的“越南语没有词类”的观点与事实不符，事实是越南语与汉语类似，转类也只是少部分词的特征。

      屈折语中也普遍存在转类现象，但屈折语对转类的界定与孤立语有所不同。Valera（2015）指出，屈折语的转类现象可分为两大类：一是狭义转类，这是严格的同形转类，如西班牙语形名转类词derecho（正当的/权利）；二是广义转类，可包括形式略有不同的异形转类。屈折语具有丰富的屈折形态，其名词或动词原形就可能带有屈折词缀。比如，德语的名词Antwort（回答）和动词antworten（回答）、荷兰语的名词hamer（锤子）和动词hameren（捶打）、西班牙语的名词aceite（油）和动词aceitar（涂油），上述动词后缀-en和-ar并非派生词缀，而是动词原形的屈折词缀。这种词对的词形虽稍有不同，但其词干一致，因此有学者认为屈折语的转类应视作词干层面发生的构词行为，上述例子便是基于词干的转类（stem-based conversion）（，Valera & 2012；Lieber 2022：58-60）。由上可知，孤立语的词类转化是以词为基础的（word-based conversion），属同形转类；屈折语的词类转化则包含同形转类和异形转类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