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为什么需要重复动词”是重动式研究中的核心话题,但目前还没有理想的方案。 “宾补争动”说认为重复使用动词是为了给宾语、补语或者底层论元提供一个句法位置,以满足句子的事件语义结构。该学说是“最为直观也比较到位的认识”(施春宏,2010),但“难以通过规则化来体现其具体机制”(李雅、陈志国,2020)。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认知功能角度的研究,例如钟小勇、冯婷(2020)强调重动式的线性产生:口语中需要先说出动宾结构做话题,再说出述补结构做述题,再用动词相同把二者联系起来;陈禹(2021)使用“基线/阐释”模型,认为由于动宾结构更容易做基线,重复动词是为了信息累进时需要合法生成明确的句法语义交叠。两篇文献都基于重动式前段具有话题性的认识,但是无论是话题—述题的线性产生,还是基线—阐释的信息模型,都不能确保其产出就是重动式,即无法“规则化”。而且,“宾补争动”和“话题述题”说都默认动词是重复使用,没有证明前后动词的同一性。 重动式动词是否具有同一性,谁复制了谁?在生成语法的研究中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像短语结构条件分析法、格位分析法、形态融合分析法等,都给出了具体的方案,或者认为前动复制了后动,或者认为后动复制了前动,但朱文清、张延成(2021)指出,无论哪种方案都会导致“动词同一性悖论”:无法解释动词为什么在前后段有不同的句法表现。该文提出的解释是,重动式两个动词本身并不存在复制生成关系,而是分别复制了词库源词词根v,该词根置于名词性环境就是名物化,置于动词性环境就是动词;动宾结构和动补结构各自生成后,通过人脑合并(merge)合在一起形成重动式。该观点能部分解决重动式动词前后句法功能差异问题,但像“找了半天没找到”前段并非“名物化”了,而且“名物化”的弊端早有定论,“人脑合并”的操作也过于抽象,并不是理想的解决方案。张孝荣(2022)认为重动式中动补结构是核心,动词侧向移位与宾语结合,宾语话题特征渗透使边缘位置上的动宾结构具有了话题性,移位造成动词无法成分统制动补短语中的动词,特征渗透则使动词特征产生差异无法归属同一个语链,从而需要重复拼读。该论点能解决重动式前后段动词的特征差异,但是不能说明为什么“我们爬山爬累了”“他看那本书看了很久”完全可以说成“我们山爬累了/山我们爬累了”“他那本书看了很久/那本书他看了很久”而并不需要动词侧向移位。 上述解释都是基于重动式作为一个小句或短语,对内部成分进行句法语义分析,而动词重复,朴素地说,只是形式上的“同形”,而且为什么重动式前后段就一定是小句内部的关系呢?因此,本文采取篇章视角,尝试提出“重动式同形回指假说”,认为重动式是使用同形回指手段的结果。 二、同形回指手段的运行机制 同形回指运用同形手段在成分间建立起指称关系,属于符号学范畴。不过以往的研究多侧重对该现象的辨识,缺乏对该手段运行机制的分析。 2.1 作为符号构建方法的同形手段 就符号而言,“同形”不仅是符形间形式相同的关系,还是产生符号的一种方法。 皮尔斯(2014:32)指出,“符号或再现体,指的是这样一种东西,对某个人来说,它在某个方面或用某种身份代替某个东西。”符号关系的本质是替代关系。替代的方法有很多,我们注意到,生活中常使用目标物形体的一部分来代替该目标物,例如用一抔泥土代表家乡,采集水样以代替整个水体。代表项与目标项具有同体关系。在语言表达中利用同样的“同体关系”创造新符号的方法,就是“同形”手段。例如“皮尔斯(2014)指出”中“皮尔斯(2014)”就是截取了参考文献中《皮尔斯:论符号》条的部分信息来代替该文献;再如“现公布第二轮‘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见附件1)”中的“附件1”是截取了文件名称的一部分来代替该文件。 可见,作为建立符号的方法,同形手段依据的是“同体性”,是根据“部分一整体”关系建立的替代关系,代表项属于目标项的一部分。在皮尔斯象似符、指示符、规约符三分系统中,利用同形创建的符号应该属于指示符。 2.2 回指 回指(anaphora)是对某个成分的再次提及,再次提及语(一般称为照应语)与该成分(一般称为先行语)之间的关系即回指关系(徐赳赳,2003:1)。 显然,回指不同于符号的多次使用,Levison(1987)指出,回指是这样一种现象,某个缺少独立的所指对象的语言成分,通过跟另一个语言成分的联系,能找到其所指对象。也就是说,回指其实是临时建立了一个新的指称关系,新符号的所指并不是存在于词典中的既有知识,而是在线生成的,要依赖于先行语,由先行语赋值。也正因此,新符号在指称的指别度上显著高于先行语。 回指在小句(主要表现为主谓结构)内部和小句外部都会发生。生成语法使用约束理论(Binding Theory)解释句法层面上小句内部回指照应的句法关系:语链中复制的照应语,在含有它及可能先行词的最小CP或DP中受约束。“约束”的意思是:“A约束B当且仅当A成分统制B,而且AB共指”(Carnie,2007:140)。所谓成分统制指的是,“如果A的第一个上位节点支配B,而且A跟B不相互支配,那么A成分统制B”(Carnie,2007:113)。所以,句法层面上的回指很多发生在姊妹节点之间。照应语一般是自反代词或相互代词,或者是移位留下的语迹(在最简方案中称“拷贝”),而语迹在语音式PF中并不存在,所以从符形角度看,小句内部照应语与先行语是异形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