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393/j.cnki.1672-6219.2023.03.013 引用格式:章辉.尼古拉斯·沃尔特斯托夫论再现和表现[J].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45(3):77-85. 中图分类号:B 83-06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23)03-0077-09 尼古拉斯·沃尔特斯托夫(Nicholas Wolterstorff,1932年—)曾任美国哲学学会中西部分会主席、美国基督教哲学学会会长,在美学、认识论、政治哲学、宗教哲学、教育哲学等领域都有重要建树,著作包括:《论普遍》(1970)、《神圣话语》(1995)、《约翰·洛克与信仰伦理学》(1996)、《公正:权力和谬误》(2010)、《信仰的实践》(2010)、《理解自由民主》(2012)等,美学方面的著作有《作品与艺术世界》(1980)、《行动中的艺术:走向基督教美学》(1980)、《重思艺术》(2015)等。再现和表现是西方传统美学的重要问题,也是当代分析美学的核心问题之一。沃尔特斯托夫以其极具独创性的再现论和表现论为当代西方美学做出了积极贡献。本文拟论述沃尔特斯托夫的再现论和表现论,以期为中国美学基本理论建设提供思想资源。 一、再现与世界投射 在西方美学史上,艺术最初被视为模仿。模仿,也翻译为再现,亚里士多德视之为艺术的本质。但沃尔特斯托夫认为这是错误的,因为某些艺术是抽象的或纯粹的,它们什么都没有再现。虽然再现对于艺术并非本质性的,但它在艺术中是广泛存在的。沃尔特斯托夫的意图是构造一种关于模仿的本质的理论,其核心有两个:其一,再现被理解为某种类型的符号和它所象征的物体之间的关系,在其根源,再现是人所表演的(performed)某种行为。其二,再现的核心,不是构造真实世界的模本,而是用某个人工制品去投射(project)不同于真实世界的世界。再现,或者说模仿,就是世界投射。这种思路更多的是从艺术家的角度而非从读者的角度看艺术,《作品与艺术世界》这本书的核心就是两个方面即投射行为和作品世界。西方现代哲学受到笛卡尔的影响以人的经验为中心,最近的西方哲学则受到行为理论的影响,把人视为世界的代理人(agent),提出了行为理论,这就是沃尔特斯托夫美学思想的理论背景。世界投射就是表演某种行为在某个艺术性的人工制品之上,人工制品是这种行为的工具,它被用于表演行为。艺术创造行为就是把某个艺术品带入存在之中,沃尔特斯托夫的观点是,创作一部虚构性的小说,就是虚构性地投射一部不同于我们真实世界的小说。虚构地投射一个世界这种行为不同于对我们的真实世界做出论断(asserting),这指的是我们对现实世界的判断,可以与现实的契合与否评估其真值,比如,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于1949年10月1日,这一论断为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于1949年10月2日则为假。但是我们能够通过虚构性地投射一个作品的世界而对真实世界做出论断,比如伊索寓言《驴子和蚱蜢》,在讲述这个寓言的时候,伊索不是在断言我们的真实世界包含着会说话的动物,而是通过虚构性地投射一个其中包含着会说话的动物的世界而断言“一个人的肉是另外一个人的毒药”这一道理。世界是以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模式去投射的:某个世界能够以论断式去投射,即被呈现的事态能够被断言;某个世界也能虚构性地被投射。断言是人所做出的行为。当然也能够构造“论断”的衍生性意义,说句子断言了,但这只是寄生于人的断言行为。词汇能够做的就是代表、意指、指示,它们不能断言。投射某个世界,人的这种行为通常是借助其他的行为而成为可能的。因此,艺术中的投射可以表述为:艺术家A投射了世界W通过做出行为
[1]200。可见,沃尔特斯托夫更多地受惠于20世纪的言语行为理论如奥斯丁、舍勒等人的思想,而非尼尔森·古德曼和苏珊·朗格等人的符号学理论。 具体来说,言语行为理论是这样的:我可以断言门是关着的,我还能询问门是否是关着的,还能要求把门关上,还能表达这种希望即门要关上等等。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我都是在处理同样的事态,即门是关着的。但我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处理它,会行使不同的行为在那同一个事态上,会采取不同的立场朝向它。也就是说,对于门是关着的这一事态我可以采取论断性的立场、协商性的立场、命令性的立场和虚构性的立场。理解了这些之后,沃尔特斯托夫的结论是,世界投射的行为的本质就是,借助他的人工制品,艺术家投射了特定的世界,他对这个世界采取了特定的立场。它可能是论断性的、命令性的、协商性的或祈愿性的。但是,我们一再地发现艺术家是邀请我们去设想他的作品的世界,这就构成了虚构性的立场[2]133-134。沃尔特斯托夫指出,虚构者和撒谎者的区别是,后者采取的是断言性的立场,而前者则是虚构性的立场,虚构作者从来没有肯定其论述和话语。艺术世界有某种可能性,有些则是不可能的,只有很少是完全真实的。沃尔特斯托夫把虚构世界仅局限于小说和戏剧,他指出,相比作者在文本中明确表达的,通过文本所投射的世界总是包含着更多的东西,或他提到的或设想的。确定这种更多的东西的行为可以用术语“外推(extrapolation)”去表达,还有概念“串联(strand)”,即是把作者已经表明的结合在一起,这是可能发生的,也是能够被理解的东西。把这些连接在一起,得到的结果就是串联。外推就是基于这些串联。文本所投射的世界包括作者所表明的东西,加上从其推导而来的串联[1]116-118。 沃尔特斯托夫的观点是,一部文学作品的世界是一个复杂的事态。通常,这个复杂的事态作为一个整体并非都会发生,有时候它不会发生,有时候它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态。文学作品的世界包括的不仅仅是虚构性的单元,有时候还有实际存在着的单元。比如果戈理的《死魂灵》中有这样的句子:在文明的欧洲和俄罗斯,今天许多大人物在一个酒馆里,要是不跟侍者聊几句天就不会吃饭。这里,果戈理用名字“俄罗斯”意指到俄罗斯,还做出了关于大人物的论断。如果小说的世界要发生,俄罗斯必须存在。俄罗斯不仅要存在,还必须有特质,这其中的某些特质与俄罗斯实际的特质是相同的[3]123-139。在沃尔特斯托夫的理论,艺术家借助他的人工制品投射了一个可能的或不可能的事态,这就是他处理的现实,它不必具有“真实性(actuality)”。世界投射是一个选择的模式,而非创造的模式。当然也有创造的空间。艺术家的创造性包括他有能力去设想不同于他相信已经发生或为其他人所表明的事态。我们有惊人的能力去设想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态,甚至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态,就是这种能力成就了虚构中的创造性。但世界投射从来不完全是创造性的,因此,在一个虚构作品的审美优异和其世界的投射的创造性的程度之间,不存在特殊的关联。比如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的《天使》(Look Homeward Angel)中很多事件来自他的个人经验。如果是如此,他以文本所投射的世界就没有多少创造性,但这个小说可能是一个伟大的作品。因此,不能说,审美优异需要创造性。在现实主义,艺术家亲近他的经验所熟悉的东西,即便如此,他总是要远离一些。在浪漫主义,他走得更远。艺术家的行为就是投射世界,但不是艺术的每一个人工制品都是用于投射世界,纯粹音乐和抽象艺术是例外,但大部分艺术品是如此,虚构就是最好的说明。艺术家呈现给我们一种事物“能够但不是(could be but aren’t)”的存在方式。在某些情况下,很显然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态,是事物不可能存在的方式。比如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当代荷兰错觉艺术家)晚期的某些模刻世界就不可能发生。不可能发生的是,一个人走上四层台阶,围绕着一栋建筑,只为了到达他出发时候的那个同样的落脚处[2]126-132。总结沃尔特斯托夫的观点:其一,再现是作家以虚构性的立场投射世界;其二,这个世界有诸多对应于现实的真实特质;其三,虚构小说中的很多东西依赖于逻辑性的串联和外推。言语行为理论重视艺术家的创作的本质而非作品与世界的关联,再现的真实与否成为包含其中的次要问题,甚至是一个假问题。